8 集体早操 从1999年夏天开始,我就失去了集体。 我从小在集体的怀抱里长大。小学时,小朋友们一起去包干区大扫除并集体做 早操。中学时,同学们一起彩排晚会节目并集体做早操。大学时,住6 个人一间的 宿舍并集体做早操。 从1999年夏天开始,我再也没有集体早操可做。 我先是在国内某大学做研究人员,不用教书,项目是各做各的。然后是出国读 书,没有班级,没有集体宿舍,没有大合唱,更没有集体早操。后来,我开始写论 文,再后来拿学位了,成了学术派“孤魂野鬼”,既没人搭理,也没人需要搭理。 对于一个口口声声热爱自由的学者来说,这难道不是梦寐以求的吗? 有时候,我的确对别人不得不过一种特殊的集体生活深感同情。我同情不得不 经常在领导面前点头称是的人,同情为了公司业务在客户面前强颜欢笑的人,同情 要用精确到分钟的方式跟丈夫或妻子汇报每日行踪的人。 每当可以连着几天几夜看自己想看的书或者上自己想上的网,没有孩子吵着让 我带他去动物园,没有丈夫吵着让我给他做晚饭,没有领导吵着让我做报表,没有 同屋的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我的确有种捡个大便宜没事偷着乐的感觉。 可悲的是,凡事都是辩证的。 集体生活中的“强制性交往”,迫使你想独处时不得不面对他人,而“孤魂野 鬼”的生活使你在想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拿起电话,一个一个往下扫名字,还 自言自语:“这个人有空吗?上次是我主动约他吃饭的,这次再约人家会不会觉得 很烦?”而且,其实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吃一餐饭,都要在心理上翻山越岭。 有时候,我希望有人突然敲我的门,大喊:“起来了,做早操了!”然后朝阳 下,混迹于成千上百人之中,我伸胳膊踢腿,从伸展运动做到整理运动。 我曾经厌烦这一切,可是后来又发现令你烦躁的,其实可以帮助你防止抑郁。 今天,我在路上碰见一个朋友。她行色匆匆,没说两句就要跑:“哎呀,我得 赶紧走了,我们有个学习小组,每周一下午聚会。烦死了,又不能不去!” 我不同情她,嫉妒还来不及呢。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聚会不能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