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第十四章星沉踏月逐影行 第十四章星沉踏月逐影行 明知道这是梦,可是她陷在这个梦里无论如何哭喊都醒不过来,好像被牢牢 黏在了马背上,不得动弹分毫了。接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了她的梦里,竟 是半年多以前,在万坛金酒坊里见到的坐轮椅的白衣少年。他的眼清冷如冰,看 得她一激灵,径自从马上坐了起来,真的醒了。 这时,许是只有四更,天还未亮,只是东边天际微微发白。她解下马身上的 小坛子打开,胡乱地往嘴里倒。这坛子里的糯米与酒液已在马跑动的颠簸里混匀 了,一口下去,又当水又当饭。 为什么会做这么个梦呢?爹娘真的是被那几个黑衣大汉害死的?为什么会梦 见那个白衣少年?不过是许久之前见过一次,还只见了小半张侧脸而已。 往日里,大哥驾着马车从枫陵镇到华城打个来回,只需一天半外加一夜。眼 下雪虎依旧用它不紧不慢的小跑速度往前行进,不知它还要颠多久才能到华城。 此时的豆腐坊倒是很平静,只是太静了,倒显得不正常起来。一早起来,打 算吸溜一碗豆花,或是喝碗豆浆、买些豆腐的邻居们都扑了个空。 今日豆腐坊门紧紧关着,连面摊也不见踪影。 前一天的夜里,豆腐坊里早就热闹过了,等着开饭的众人等不来小红,去小 酒馆一找,才发现她已不见,连雪虎也一并失踪了。古大巴又说出今日去丰香糯, 似是打听出了些眉目,两下一凑合,就猜到她终是耐不住性子,去华城探消息了。 古大巴眼神略暗,随即恢复了常态,镇定道:“我知道她去哪里了,这就去 把她追回来。你们两个在家里好生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小红这边已经出了岔子, 你们不可再添乱。” 那语气坚定威严,不容抗拒,逼得晴晴、无心两人连连点头。 当下他便束紧了腰带,提着柴刀来到豆腐坊门前歇着的平板车前,一刀下去, 挑散了捆扎车身的绳索。零落的木料滚落,他在里面稍稍挑拣,拾起一根六尺长 短、碗口粗细的原木来,扛上肩头。 桑晴晴心中奇怪,即使要找好使的家伙,也可向小和尚无心借啊。可未及她 张口相问,就在她低头略一思量的当口,那件暗色的短上衣便融进夜色里,悄无 声息地失去踪影了。 “大哥干吗不去当飞贼,卖面真是委屈了他。”桑晴晴目瞪口呆地转头问无 心。 无心晃晃脑袋,一耸肩。他的神情里,竟不无羡慕。 再说小红,伏在马上昏昏沉沉地颠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终于踏着次日 的夕阳余晖,抵达了华城东门。黄昏时分,再过一刻就是关闭城门的时辰了。城 门口的守军闻着城里飘出的饭菜香味,心不在焉地倚在城边。 为怕引人注意,小红特意从马上下来,挽着缰绳慢慢往城门里走。一昼夜的 跋涉染了一身风尘,原本抿得整齐水滑的双鬟也被风吹得毛了边,显得有些蓬松 杂乱。无论她是如何低着头,藏着脸,一个半大姑娘与一匹无鞍的灰马,总是一 个特别的组合,尤其在这么个悠闲的傍晚。守城的小卒虽感诧异,也懒懒地不愿 多事,见她乖乖地交了入城的门钱,便挥手放她进了城。 须臾,听得城楼上的两个前来接班的兄弟大声向他们打着招呼,心知到了时 辰,两个守城的站直了身子,开始关城门。两人刚协力推合了一扇城门,猛见风 一样从未关的那边闪进一个人来,正是披星戴月连夜赶来的古大巴。不过使了几 块碎银子,他便轻易地从守城的士兵口中问出了小红已入城的消息。 虽然此刻已经关城,四门紧闭,小红总是在城中的。只是偌大的华城,小红 会去哪一处呢?是骆家,还是福升酒坊开在华城的酒楼?或者她打探了福升酒坊 主人家的地址,直接去了那里? 终是担心小红报仇心切,莽撞而行会有危险,古大巴想想还是先去福升酒楼 打探。虽只是来华城的时候曾经路过,但也还模糊记得位置,摸索着寻了过去。 真是一座大酒楼,整条街上就数它的门面铺得最大,十六扇雕花门板,花色 样样不同。 底下大堂,楼上雅座。楼上的座儿自然比大堂贵些,因为楼上可以登高远眺, 从窗户口望出去,欣赏夜来金粉河里挑起串串红灯的花船,熙熙攘攘地漂过河面。 古大巴进去挑了张近柜台的桌子坐下,跑堂的见他虽穿着朴素但气概不凡, 立即笑吟吟地过来招呼,问他要点些什么。 “这位大哥,三年陈的香雪酒要不要来一壶?这可是独门方子酿的,香气独 特,回味无穷啊……”跑堂热情推荐。 古大巴心中一动,笑答:“那就来一壶吧。小哥,我打听个事儿……方才有 没有一个牵灰马的小姑娘经过?那小姑娘梳着两个小抓髻,穿一件暗红色单衣, 十三四岁的模样。” 那跑堂人靠的就是这张天花乱坠的嘴,自然多是爱打探消息传闲话的人。一 听问话,立时来了精神,“有啊!正是您说的这个模样。这位大哥,你说这世道 怪事多不多,竟然有这么半大点的小姑娘一人牵着匹马来买酒的。你说是流离失 所的小孩儿吧,她也给得出钱来;你说她是给家里大人买酒吧,虽然我们这儿的 香雪酒是闻名远近,可家里大人怎么舍得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骑马跑远路呢?” 那跑堂还要絮絮叨叨往下说,古大巴已转了话茬,“小哥,这酒楼买卖这么 大,你们东家端的经营有方,却不知是哪里人士?” 那跑堂眼珠一转,笑道:“您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方才那小姑娘也打听我们 东家呢! ” 古大巴伸手入怀,摸出半锭银子来搁到桌上,也不多话。 那跑堂的揣好银子笑开了,连称呼都改了,“这位大爷,看您不像本地人, 不晓得我们东家也不稀奇,话说我们这东家啊,姓玉,家里原就是开酒坊的,开 酒楼属于捎带脚的生意。玉家就在西城,门户最大、最显眼的宅子就是他们家的 ……”古大巴可还没张口问玉家在哪儿呢,只因为方才那小姑娘打听了,他也就 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并说出来了。 这边,古小红正立在骆家后花园的围墙外面,仰头吞下了小酒坛里的最后一 口酒糟。接着她拔开另一个小瓷瓶的瓶塞,低头嗅嗅,眼神恍惚。她并未如古大 巴所料的那样,先去一探福升酒坊的东家正宅。既然已到了华城,闻到了香雪酒, 如何还能克制思家的情绪? 虽已物是人非,但怎能不回一次家,探望探望旧人旧 物? “是香雪酒……真的是香雪酒。”她轻声自语。百酿泉的独门秘酒,却成了 福升酒楼的招牌。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或者,只是叔父将生意做到福升酒楼 里去了? 她又一仰头,分三口干下了瓶中酒,满不在乎地将酒瓶投进了花园里。 噗的一声,像是砸在了泥地里,园内没有人声犬吠。她苦笑,这里原本是她 的家,她如今却要做贼一样进去。 她自怀里摸出匕首,连着鞘在尾端拴了绳子,往上一掷,匕首卡在了墙顶的 两片黛瓦之间,扯住绳索,脚在墙上一点就蹿上了墙顶。 比起当日偷着进关蒙家的宅院,如今她更是身轻如燕,不见昔日的笨拙。 趁着月色,看清园中寂静一片不见人影,小红腾身轻巧一跃,无声落地,细 细打量起这个花园。它早不是三年多前她离开时的满目肃杀了。春夏之际,满园 的花木都长得枝繁叶茂,没心肝似的郁郁葱葱。最惹眼的是花园南面的一株石榴 树,半面青翠半面艳红。开花的那一面,离着她的头顶三尺多高,有一根树枝上 还系着一条新丝帕,走过去细看,那枝条的顶端,开着朵酒盅口大的石榴花,花 瓣正开到极致,又是圆满又是整齐,想必等花开尽,结出的石榴也定是整棵树上 最大最圆的。那丝帕的主人仿佛在宣告:这朵花是我的,以后结出的石榴也是我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