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第一章踏曲调同词不同(1) 第二卷金粉河边 第一章踏曲调同词不同 初冬的夕照里,两辆马车像是要追赶落山的太阳,发癫似的跑着。忽然前面 一辆马车的木轮硌到一块大石,车身一震,险些翻过去。 古小红一个没坐稳,向前扑了出去。面前的江清酌却依旧坐得那么端正,仿 佛丝毫没受颠簸的影响,只是飞快地伸出手,接住被震离了小几的两只棋篓。若 任它们这么掉下去,定会砸中伏在几边的小红的脑瓜了。 小红吁了口气,她还担心自己方才那一扑,会正巧落在他的怀里,就像昨夜 喝得人事不知,连他袖子里飞出的细钢索也没有察觉,莫名其妙就跌倒在他的膝 头。 她扶着小几赶紧爬起来坐好,这一回不敢坐在他对面了,还顺手抱过一篓白 玉棋子在手中,像是为自己壮胆气。 车厢外,萝卜姑娘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她的边上是一脸愤怒的哑奴,眼巴巴 地看着她夺了自己的鞭子在马臀上抽着,一下又一下,还大声地向后叫嚣,“后 面的,快点啊!天黑以前赶不到客栈就得露宿荒郊了!” 小红听着鞭响,不由想起了桑晴晴,忆起了当初两个女孩一起去镇郊打水, 晴晴一路挥着马鞭开路的模样。不知道,此去华城能否遇上她。 念及此,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笑容被江清酌暗暗看了去,像是被染了病 一样,也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来,难得地先开口道:“不要担心,有哑奴在外看 着,罗姑娘不会掉下车去。” “我才不担心罗姑娘,”小红低头道,“我是担心你食言。” 半升烧酒喝醉了,就得跟他去华城,在路上告诉她想知道的有关造酒的秘密。 这是个赌约。结果,她喝醉了,输了,便兑现承诺跟着来了。自上车她就等着他 兑现诺言,只是紧张了一下午,都没想到开口问。 小红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屋顶上吹了一个冬天的腊肉,木木的,过去的机灵 劲儿半分都不见了。 江清酌看着她,道:“来日方长,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一时是讲不完的。不 过你可以先挑几条你最关心的,我自会给出答案。” 小红赶紧问:“你说我们那五日来做的工有个名目叫踏曲?酒坊过去不招女 工,为什么这回招这么些个女孩子来踏曲?” 江清酌答道:“过去的踏曲,都是男工来做的,有些酒曲用脚踩,有些酒曲 用手捏成圆饼。手的力道不如脚,所以捏出来的酒曲不如踏出来的紧实。品起来 甘美香醇的酒,常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用一双粗糙的臭汗脚踩的麦粉发酵而成的, 这一条,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会不愿再喝酒了。因此各酒 坊也刻意将这道程序隐去了。可今年,万坛金酒坊里有人给我父亲献了一条计策 ——” 他略停了停,见小红已将头抬起,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眼巴巴地等着 下文,才接着道:“这计策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将这一程序大公开,着意渲染, 但关键之处是将粗鲁的男工换成妙龄的少女。” 小红撇嘴道:“少女不过是比臭男人干净些,洗脚水还是洗脚水,也不能变 成兰芷香汤啊。” 江清酌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却依旧平静道:“少女的脚,对有的人有着特 别的意味,他们甚至愿花上天价去喝美丽少女的洗脚水。” 小红听得惊奇,竟觉得两只脚被热铁烫了一下似的,心虚地缩了缩脚,好像 她的脚就要被斩下来放进金托盘里高价沽售了。 “是谁出的这要命的馊主意?”她气恼道。 “那个人恰好你也认识,就是那赵掌柜。因为献了这条好计,我父亲才将他 派到枫陵镇开分号,挑选踏曲的少女。附近的村庄镇店虽多,却也只有枫陵镇的 民风最为开放。据他说……”他又笑了,似有嘲弄赵掌柜之意,“枫陵镇以盛产 美丽少女闻名,将我父亲哄得心花怒放。实则,底下人都知道他是看中了枫陵镇 的百姓手里都攒下了几个小钱,又爱喝酒,十余年来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酒楼。 这块地皮油水如此之丰,他是早打了算盘要来的。” 小红心中又将赵掌柜看低了一层,居然想出这种点子来媚主,就该每天灌他 一盆点豆腐的盐卤水,死他。她心念一转,又问道:“那你为何而来?难道你也 赞成这个点子?” 江清酌笑而不答。与造酒技术无关的问题,他只回答那些他愿意回答的。 悉知个中真相后,原本还对踏曲有些兴味的小红,不免对此活计厌烦起来, 沉着脸坐在一旁,心中折返回枫陵镇的念头更加笃定了。 “我委托你为踏曲班的班头,一日二百文大钱,班里的活你爱做哪一样就做 哪一样,什么都不做,坐在一旁监工也可,如何?”江清酌却在此时抛出了饵。 江清酌不止告诉她,只要她愿意留下,她不需要委屈自己的双脚,甚至只要 坐着看就好,不仅如此,他的口气似乎还暗示了另一层深意,只要她愿意,在作 坊里四处闲逛也未尝不可。 他像是知道她想要什么,总是恰到好处地在紧要处拽她一下,让她跑也跑不 了。 小红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点头,也没拒绝。 这时车身一震,便停下了。萝卜姑娘在外头喊道:“总算在天黑前到客栈了, 我要吃红烧五花肉!” 原本万坛金酒坊给五个女孩叫了两间中等房,一间房两张床铺,如此一来, 须有两个女孩挤一张床睡。另外四个女孩早在路上便商量好不与小红说话了,一 进房间,各自占定了床铺,收拾歇息。 小红冷冷一笑,过去将四张长凳拼在一起,虽然冷硬,可也无须求人。 她正要躺上去,门一响,萝卜姑娘进来串门了,见了长凳拼成的硬床,大惊 失色,“这么硬,还没褥子没被子的,如何睡得?你随我去吧!”萝卜姑娘拉起 小红,大声嚷着,故意让那四个女孩都听见。 萝卜姑娘自个儿掏钱要了间上等房,虽只有一张床,可那床宽,两个女孩身 量又小,同榻而眠,谁也挨不着谁。 半夜里,小红迷迷糊糊从睡梦里醒来,又偷眼看见萝卜姑娘坐在桌前数钱了。 这一回更近,看得更分明,金珠美玉夺人眼目。她若不是身手了得的侠女,怎敢 带着这么多财物行走江湖呢?难道这次去枫陵镇,她偷了关家?那也算是当地有 名的富户了。 第二日在车里,小红故意轻声地问萝卜姑娘,“你去过关家了吗?” 没料萝卜姑娘当即跳了起来,脑瓜重重撞上了车厢顶,失了侠女的潇洒风范。 她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没有,鬼才会去呢!”接着她掀起车帘向外一望,见 已进了华城,便抱起她那沉重的包袱对小红说:“我就在这里下车。青山不倒, 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便跳下了车。 马车在万坛金大酒楼前停下,小红跳下车细看,不由得欢喜起来。原来这万 坛金大酒楼的对面正是福升大酒楼,上一回进华城,心乱如麻,居然没发现留意。 两家酒楼只隔着一条大街,两个门面从第一块门板到第五十块门板都遥相呼 应,对得整整齐齐,酒楼的高矮也是一齐的,看来这两家是当面锣对面鼓、针尖 对麦芒的竞争对手啊。 哑奴已将一部轮椅抬到马车前,轻手轻脚地把江清酌扶坐在轮椅上。 这情形若放在别人身上总是尴尬,怕被人看见身体的不便。可在这翩翩白衣 公子身上却不见狼狈,只有脚不沾尘的高傲。哑奴随即将轮椅背在身后,轻松地 步上台阶,跨过门槛,又将轮椅放到地上。 穿过客源兴旺的底楼大堂,一路往后,第二进里是厨子伙夫的灶间,再往后, 第三进挨着后门,才是酒楼的小作坊。 其实这后面的小作坊一直是做做样子,用的器具都是小一号的,关键的技术 也不会在客人面前使,酒做成做不成都无所谓,酒楼里供的酒大都是从城郊的大 作坊里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