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第四章窥牖女逢梁上君(3) 玉蝴蝶翻出了骆家墙头,一眼看见小红在前面飞快地奔跑,当下就追了上去。 他果然跑得比小红快多了。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丈远时,玉蝴蝶却忽然停住了。 旁边的弄堂里,闪出了三个黑衣人,方才小红跑过去的时候他们不露头,放 过了小红,却来堵玉蝴蝶。 一回头,身后又有两个。 玉蝴蝶叹息一声,知道今夜是再无机会逮住小红了,身形轻轻一飘,踩着后 面两个黑衣人的脑瓜掠过,转眼不见。 再说小红,舍命狂奔了一阵,确定已经甩了追赶她的玉蝴蝶,才停了下来, 心跳得胸膛都要裂开了,气也喘不过来了。她匀着气,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摸回了 万坛金女工的住处。 在屋檐的阴影里,她看见哑奴站在大门前,心里一颤。她知道谁在里面等着 她,却不知道要遭到怎样的责罚。 哑奴对小红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她知道躲不过,终是要见的,一咬牙、一 跺脚,就往里去了。 穿过漆黑的弄堂,天寒地冻的天井里坐着一个人,周身都是青白的霜色。小 红看见他,就站住走不动了。 “你过来。”江清酌面向弄堂的出口而坐,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冰雕出 的人像。 小红怯怯地走到他的跟前,等着他发落,只听他平淡地说了声,“真是狼狈。” 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不像样子。两只发髻都松了,两只鞋子也没了,披头散发, 光着袜底奔跑了大半夜,能好到哪儿去?这一夜她惨透了,夜探骆家一点收获也 没有,还遇到个采花贼,把头绳和鞋子混丢了,跑得腿都快断了才跑回来,又被 少东家守株待兔一把。还有什么好说呢,把脖子洗干净等着他下刀子吧。 江清酌伸手解下了小红身上的黑裘,小红不敢反抗,任他将这件御寒的衣服 没收了,以为又要挨冻,不料他却解下了自己身上搭着的白裘,塞到小红的怀里, “穿好。” 小红自然不会和衣服过不去,手忙脚乱地用白裘将自己裹了起来。却见江清 酌又从身后掏出一件东西,举到小红的面前。 小红这下才真的傻了。 那是一双九成新的月白缎子绣着金酒坛的布鞋,一双鞋接到手里,冰凉,硬 邦邦的,直掉冰碴儿。 这是被玉蝴蝶扔进井里的那双鞋啊。她人还没回来,这双鞋已经到了江清酌 的手里了。见了这双鞋,她才觉得脚底板冻得发麻,可手里的这双鞋子已经结冰 了。忽听见刺啦一声响,抬头见江清酌竟徒手将那件黑裘撕成了两半,扔到地上。 “用它裹了脚。脚上生了冻疮,你可就当不成班头了。”口气是冷冷的。 小红自然照做,心里却咋舌他的奢侈,如此名贵的毛皮,他说撕就撕了,还 让她拿来裹脚。 那裘衣本是给成年男子穿的,撕成两半还是很宽大,小红用皮毛在自己脚面 上一边勒了一个结,两只脚就成了熊掌。 江清酌看她折腾完了,才转动轮椅向北楼的厅堂而去。小红跟在他身后,见 他已经到了虚掩的门前,正想跑到外面招呼哑奴来抬他过门槛。却见他一只手在 轮椅扶手上动了一下,椅子的底板上竟然伸出四条腿来,将轮椅升起十寸来高, 接着前面两条腿忽然向前翻起,轮椅微微一倾,前进了一小步,也下跌了几寸, 还未翻倒,两条前腿已经落下,居然就这样站在了门槛里,把轮椅架在门槛上方 了。这时轮椅的四条腿一起收起,江清酌手上轻轻一推木轮,轮椅就从门槛上滚 下,稳稳落地。 小红看着他玩这套花样,那眼神如同看玉蝴蝶用一根头绳开锁,愣得抬了三 次熊掌才迈过门槛。 “先点上灯,再去厨房找生姜和红糖,煮碗姜汤来。”他坐在暗影里命令道, 见小红仍抱着一双结冰的绣鞋,盯着他的轮椅看,冷峻的神情顿时瓦解,“三国 时诸葛武侯造木牛流马能翻山越岭,小小一把轮椅不值一提。”言下之意,这把 轮椅过门槛的本领,来自三国时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 小红轻不可闻地应了声,点上灯,转身去灶上捅开了火,又将材料洗、切、 煮,她再磨磨蹭蹭,姜汤也是很快就能煮成的,盛在小汤碗里端出去,送到他面 前。 江清酌向她一偏下巴,“煮来是给你自己喝的。” 小红捧着汤碗,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这古怪的少东家,深更半夜在天井里冒 着寒霜等着教训自己,难道就不需要先喝一口姜汤,暖一下身子吗? 这一回,小红只能老老实实捧着汤碗站着喝了。前几回,她还能对他说些横 话,那是她还没正式到他手底下做事,现在她已经是万坛金的女工了,这一回又 真错了,她当然自知理亏。 “给你的东西,你总是拒绝,到最后却又被你拿走了。那盒药膏如此,白玉 棋子也是如此,少了二十三颗。”江清酌缓缓说道。 小红闻言呛了一口又烫又辣的姜汤,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放下汤碗,解 下腰里的小布袋,交到江清酌的手里,低头道:“今天下午在踏曲间里,被我打 了两颗出去,应该已经被人捡走了。” 江清酌抬手,将小布袋搁到了桌上,并不理会她的辩解。 秋后算总账,这才是第一笔账,小红认了。 “你冒犯客人,无故旷工。”他缓缓道。 这时小红却把头抬了起来,分明是不服,“是他先冒犯的我。再者,你若真 的要逼踏曲班做卖笑的勾当,我宁可辞工,明天就卷包袱回枫陵镇去!” 江清酌望了她片刻,不怒反笑,“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他可是当朝 太师的小舅子。” “太师不都是白胡子老头吗?怎么会有个这么年轻的小舅子?”小红看出了 破绽,抓住不放,但求靠打岔能逃过此劫。 “他叫常金财,是太师最宠爱的一个小妾的哥哥,在京都安城里经营一家当 铺,是个大金主。”江清酌道。 小红冷着脸色,嘴角不自觉地嘟起来,还是不服。 “你可以拒绝他,但今日所为还是太冲动任性。不想在那里待着,也要先与 使刁的客人周旋,还要向赵嬷嬷请假,不然就是无礼顶撞,无故旷工。你若想在 生意场上滚爬,不通晓世故,不练达人情,恐怕你一天也混不下去。”江清酌好 像猜到了小红的志向,一招打中了她的七寸。她的嘴立刻放平了,头也低下了。 这第二笔账,小红又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