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在生命底层的欲望 项小米对淡梅说,他认为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女人的脊背,心 里觉得踏实,就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似的。第一次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淡梅莫名 其妙感动了,好像重新寻回了自己身上的母性。以前对丈夫也产生过这样的冲动, 她要保护他,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感觉,淡梅却不敢怠慢。 然而,真的实施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身边有人她根本睡不着,她必须要在他 身边睁着眼躺上整整一夜!这一夜实在是太漫长了,虽然已经立春,却仍然夜长日 短,等到太阳照亮大地,至少也要八点。她熬到头疼欲裂,却还要忍受他身体里散 发出来的怪味。那种味道很奇怪,好像是从他腋下散发出来的,就像走到鸡棚里闻 到的那种由于长期积累又疏于清理的、冲鼻熏眼的鸡粪的味道。她只好背过身,盯 着窗缝里的夜色发呆。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淡梅喜欢跟项小米说话,尤其说起有关埃及金字塔之谜之类的东西,神秘、神 奇,那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东西。在现实和幻想之间,有一个夹缝,那就是那些失落 的古国,玛雅文化或者古埃及。项小米的描述让淡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她不 但了解他说的话,还能看到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他不知道他的话有如此强大的影响 力,但他确实唤醒了她内心沉睡的记忆。她希望能够借助项小米的提示打开另一个 世界,以此揭开她内心所有关于灵魂的秘密。项小米是学数学的,对各种各样的运 算数据着迷,有着精密的记忆力,对当前的最新科技广泛关注,并有一套自己的逻 辑。跑遍了大半个地球,他对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感受,这一切都让淡梅着迷。 其实淡梅也很想见他,听他当面跟她说起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就是无法接受他 的身体。他抚摸她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感觉,而她抚摸他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感觉。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却有感觉,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绝不能失去这个朋友,不能, 她需要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孤独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伴,她是不会轻易赶走他的。 但是,他和她说话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一进家门,他就会进卧室,电视开不了两 分钟就关闭了,然后他就想做爱。淡梅总是说:“等一会儿好不好,我们先说会儿 话。”项小米也总是说,“现在我已经没思维了,只有做了爱之后我才会滔滔不绝。” 淡梅就说,“你怎么是性欲狂啊!”项小米就说,“这就是我表达爱的方式啊!” 然而,等真的云雨已毕,滔滔不绝的是淡梅,而每次说着说着,淡梅就听到他轻轻 的鼾声了。淡梅还是会说下去,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就好像在自言自语。有时候, 淡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想要说下去罢了,如果可能她会一直说下 去。黑黑的天空几颗闪亮的星,幻化成她想念的每一张面孔,就像小时候读的神话 故事,给了她无限的想象空间,也给了她绝对敏感的神经。 暮春永远比深冬更令人不安,这一点淡梅早就领略到了,只是今年越发令人不 安。就像她对项小米说“我已经习惯你身上的味道了”时一样,话一出口,就吓了 自己一跳,她知道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据说,是气味指引人类的爱情的,人们依据味道来识别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的爱 人。好在,习惯归习惯,还不是喜欢,这让淡梅安心了许多。但是,这就像你看到 了一道闪电,雷声还会远吗?接下来难道不是大雨倾盆?这就像一个预兆,而在这 个预兆显示之前,事情就已经在按部就班、紧锣密鼓的进行中。深埋在生命底层的 欲望,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慢慢冲撞理智,为自己的骚动寻找出口,寻找情绪的发 泄和解脱的替代物,直至冲破张力,浮出水面。或许,在他们再次邂逅那天,闪电 已经滑过天空,不过下的是雪而不是雨,那就是天兆,预示着将要发生的是更严重 的事。那个酒吧老板一语中的,他们果真成了“情侣”。 淡梅又想起了那个开酒吧的男人,自从那晚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他辜负了淡梅对他的信任,也辜负了那个好不容易编造出来的美好故事。或许是淡 梅太幼稚,居然愿意相信那样离奇的故事!她忘了,忘了时间,忘了那是一百年才 会出一次的故事,而这次的出现就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淡梅仍然相信,那是一个 高贵的故事,不是谁践踏它它就会低贱的故事。高贵的东西不会说话,但它却兀自 高贵着。 面对田泽,淡梅有点心虚,她用嬉笑掩盖着事实。在田泽眼里,淡梅逐渐开朗 了,他认为这和淡梅最近的成绩有关。况且,人是会变的,总不至于要淡梅一直忧 伤下去。年纪大了,很多事自然就想开了,谁活着都不容易,干吗没事儿为难自己? 他甚至想过淡梅交男朋友的事,即使淡梅交了男朋友,田泽想,自己也不会怪她的, 她有交男朋友的权利。他不能给她一个家,甚至不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给她一个肩 膀,还有未来。想想就觉得可怕,淡梅老了,一个人住着一幢大房子,却连个说话 的人都没有,如果病了,谁又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么想着,田泽倒是很希望淡 梅多交几个朋友,没事儿了多出去走走,或许,她命定的那个男人就会出现了。所 以,那天下午项小米打电话来时,淡梅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田泽还说: “干吗不跟朋友多聊会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