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令安淇心动过的男人 父亲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妈是个很好的女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善良、 淳朴、坚强,是很多女人不能比的。你妈只是看起来泼,但为人正直诚实,从来不 拐弯抹角,也从来不恃强凌弱。夫妻之间嘛,勺子总会碰锅沿儿的,我也有错,大 男子主义、固执、蛮横,有时候还不讲理!要说啊,你妈还是我的恩人呢!没你妈 我可能都活不到今天,看不到你长大了!“文革”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啊,像我这种 地主的儿子,又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要不是你妈仗着根正苗红,又辣又泼,一次 次把我从批斗会场拖了出来,批也让他们批死了!要是没有你妈,你们也长不大! 那时候,全家就靠你妈一个人的工资生活,你忘了?小时候你想吃苹果还被你妈打 了一巴掌呢!你哭,你妈就在旁边流泪,记得吗?不是你妈不心疼你,是家里连吃 饭的钱都没有,哪儿还有钱给你买苹果?……”往事历历在目,安淇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是穷,从冬天到夏天,从夏天到冬天,一年四季,换来换去,她也只有两条 裤子,一条蓝色卡其布的,一条黑色卡其布的,一直到高中都这样。但她并没觉得 自己穷,因为同学们都这样,相反,安淇觉得自己很富有,她有很多书,都是别人 没有的。这一切,完全得益于自己有一个从不管制自己买书的母亲,而这个母亲却 从来不读书。 或许吧,或许真的是父亲说的那个样子吧,也或许根本不是那个样子,随着时 间的流逝,人们终于在幻想中跟残酷的现实获得了和解。或许自己老了也能够跟田 泽和解吧,忘记曾经的背叛和伤害,只记得风风雨雨一起走进了坟墓,果真是“执 子之手,相携以老”了! 安淇回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九江,一些多年不见的同学开始络绎不绝出现在这 条狭长的小巷。于是有人建议,“干脆来个同学聚会吧!”还有人提议,“干脆把 班主任老师也请来。”听说老师半年前失去了儿子,儿子是出车祸死的,一块儿死 的还有儿媳,据说是出外办货撞的车,掉山涧里了,给她留下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孙 子,老两口用为数不多的退休金供孙子上学挺不容易的。 初五晚上,老师并没有来,据说是没人敢去通知。安淇未免有点遗憾,这个老 师以前挺宠她的。宠是一种感觉,你可以感觉到她从心里喜欢你,但不一定非得大 张旗鼓表现出来。安淇甚至已经在想该怎样帮助老师,又不让老师丧失尊严,当然, 安淇并没有想出任何办法。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总还有那么一些人在坚守着 自己的尊严不被金钱践踏,而她敬爱的老师在安淇心目中就是这样一种人。 这么想着,再看到男同学一个个脑满肠肥,女同学一个个满脸憔悴,安淇心里 就很不是滋味了。也有一两个女生看起来很精神,貂皮大衣,钻石项链,谈笑风生, 可就是看着虚。虚的是内里,无论笑容是多么自信,总是透着沧桑。 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说起小时候笑声干净爽朗,说起现在,大家都说,“老了, 老了,混到头了,孩子们没什么希望,靠不住了,自私的一代……” 和他们相比,安淇是年轻的、镇定的,这多少和安淇保养得好,又接受了最现 代的城市熏陶有关系。很多人羡慕地问这问那,多少给了安淇一些自我陶醉的理由, 也给了安淇更加心酸的借口。 安淇看到了她最想看的那个人,那个曾令安淇心动过的男人。在每一个人初恋 之前,想必都会有那么一个令他心仪的人,只是心仪,甚至不是暗恋,没有暗恋那 么深,更没有暗恋那么苦,就像是小时候喜爱过的一本小人书吧,从书摊上借了来, 看了又看,看完就归还了,没有那么痛心,也没有那么留恋。 一个四十二三岁的男人,一名新上任的九江市某局局长,一张浸满了风霜岁月 的脸,略微发福的身体,成竹在胸的自信,职业式的微笑,虚情假意的寒暄,凑在 安淇耳边点觍着色迷迷的脸,说,“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很喜欢你,现在更喜欢!” 在某一刻,安淇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厌倦,对男人的厌倦。 当然,也会有几个看起来顺眼的男人,却都是苦苦挣扎在生命线上的草根良民, 让安淇不由得感叹,这世界颠倒了!好人不得善终,坏人占尽良缘! 那晚,安淇喝了很多酒,醉了。 醉了的安淇接到一个电话,是从长沙打来的。“是谁?是谁?!”安淇问了四 遍,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原来是自己的初恋情人已经到长沙一家上市公司当老 总了!他是偶尔从银行系统的某个领导那儿知道安淇电话的,迫不及待就打来了。 但是安淇已经醉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白天的时候她 刚刚翻出旧时的照片看到了他,他就出现了!一切都是天意吧,上天惩罚了她对他 的背叛,所以找了一个老公来背叛她!苍天有眼啊! 安淇醉了,真的醉了!醉了的安淇哭了一场,哭完就回家了,跟谁都没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