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骚土(6) 合作化是满天星,人民公社一盏灯; 星星照路看不清,明灯指引奔前程。 吟诵完毕,台上台下一片掌声。名声由此大得如雷贯耳,风流倜傥了许多日 子。突然,有人评说,他那诗歌里头,既没太阳又没月亮,这岂不是暗喻我们社 会主义暗无天日?实在是反动至极。他仔细一想,也是。慌了手脚。急忙托县上 的老同学到反右办公室说项,这方免去了一顶右派帽子。诗文从此不写了,老实 了一个时期。 一日傍晚,杨文彰借着月光,踏着风琴,一面踏一面与比较知己的王启才老 师说话。王启才深度近视,绰号王瞎子。皓月水光,扰得杨文彰心绪不宁,因而 他感慨道:“天生我才,应有此三愿足矣;一曰名分,一曰金钱,一曰美人。可 叹我生不逢时,命途多舛,此三愿无一备焉!” 说来也是,他婆娘到学校送馍,遇文彰不在,便于人前显摆。将她那一张阔 大方脸高高挺起,对人说她如何喂猪,如何缝衣。文彰出现,便似缩头鳖一般哑 然无语了。有人与文彰逗笑说:“我嫂子长得漂亮啊,越看越滋润!”文彰厚着 脸皮道:“天下女人大率如此,哄男人睡着即是。” 大家且把文彰其人月下的话细想,如不是这贼人心性狂野,便是这世道将读 书人亏待了不是?常言道,书中有女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那杨文彰读了一 辈子书,时至今日仍落得清身寡面任啥没有,胸中沟壑自是难平。胡说几句歪话, 自然难免。然有一事,在学校里风传。 说是一天擦黑,刚下过雨,学校院子里空无一人,单留下杨文彰独自一人看 校守院。他先是踏着风琴,引吭高歌一番。又写了一阵教案,烤了一阵炉子。烤 得神志昏沉,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几个钟点,正说要上炕安歇,突然觉着尿憋。 便立起身来,出门便朝厕所走去。厕所在校园北面的老墙根下。此处蒿草丛生, 砖石遍地,夜风吹来,婆娑乱响。若是陌生之人,真还有点森煞。但对杨文彰老 师这等开明之人,却是自当没有的事。去了厕所,解了小便,回头便说走人。然 而就在这当当的时候,只听到槐树下有人号啕,仔细一听,是个女子。杨文彰心 下生疑,自道:深更半夜,何人在此哭泣?走了过去。抬头只见一个白衣孝服的 女子,依着槐树,哭得浑身颤抖,好不惜惶。杨文彰又是那极其反对迷信的人, 你说是怪,他哪能信?他钪钪锒锒走了上去,问女子道:“哎,天这晚了,你不 回家去,一人站这里哭啥?” 那女子先是一惊,回头看见杨老师,方缓缓不哭,安静下来,细声细气地将 自己为何在此哭泣的原委,一五一十诉说出来。那女子说:“我是咱杨家峁人, 名字叫慧芳。只因我妈今年春上老( 死) 了,后大(爸)便逼我嫁给葛家庄的一 个跛子。我不情愿,跑到我舅家里。谁知我舅也不可怜我,三番五次,赶我回家 与那跛子成亲。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实是寒心不过,爬过我舅家的院墙, 躲在这后院里,心想着哭个痛快,却不料打搅了你的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