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小艾终于回来了,尽管这期间双方都在克制,都在忍受对方的毛病,苏珊与张 慰芳并没有发生严重的冲突,可是双方都已忍无可忍。现在既然小艾回来了,她便 有了充分的理由可以离开,张慰芳还要挽留,苏珊微笑着说:“这套房子里有三个 女人,显然是太多了。” 张慰芳一怔,说:“只要你高兴,欢迎经常来。” “不,我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 “我已决定与杨道远分手。” 这句话苏珊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忍着没说,现在终于到了可以说的时候,终 于可以摊开底牌了。 苏珊十分平静,坦然地说:“我已经打定主意,我们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张慰芳并不平静,说:“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是到头呢,我觉得才刚刚开始。” 张慰芳不明白苏珊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刚从老家回来的小艾也感到很意外, 她看看张慰芳,又看看苏珊,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苏珊显得很平静,非 常地心平气和,反倒是张慰芳有些气急败坏。 苏珊的脸上是一种很神秘的微笑。 苏珊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是说着玩玩,我们真的结束了。” “杨道远早晨去上班,一切还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呢,”张慰芳完全 被她弄糊涂了,“你们吵架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分手就要分手?” 苏珊的脸上保持着微笑,事实上,她隐隐约约早已向张慰芳暗示过要分手。她 们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表面上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苏珊说自 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杨道远,张慰芳恳求她不要这么做,说如果她真的走,最好也 是能留下一个孩子。苏珊笑着说,如果他想要孩子,她也用不着堕胎了,再说了, 像杨道远那么有权有势的成功男人,真要想找个女人生孩子,这也太容易了。张慰 芳十分感慨,说苏珊你知道,我和他一直想要个健康的孩子,这一直是我们的一个 心病。张慰芳又说,是啊,我也是一直在想,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 堕胎呢,也许杨道远对你们的那个孩子有什么疑问,他这人疑心病很重的,也许他 还是不放心你和姚牧,苏珊,低等姚牧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苏珊说走就走了,小艾不太明白为什么,既不明白苏珊为什么会来,更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走。张慰芳若无其事地问她乡下的情况,一说起这个,小艾不免有些悲 伤,回到老家之后,她爹总是在抱怨,说她娘是被小艾活活气死的,因为她和小杜 的关系。这小杜果然不是个东西,作为男人要什么没什么,却是个标准的薄情郎, 不但没有跟自己的老婆离婚,反倒被他老婆又是打又是闹,与小艾说了断就了断, 拍拍屁股便走人。幸好事前听了张慰芳的话,她一直都注意避孕,总算还没让他把 肚子给弄大。张慰芳与小艾心不在焉地聊了一会儿,给杨道远打电话,告诉他苏珊 的事。杨道远正在开会,正准备讲话做报告,他吃了一惊,压低了嗓子追问,说你 们吵架了,你跟她说了什么。张慰芳立刻不高兴,说我什么也没说,我还能说什么, 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去问她,反正她是一看到小艾,就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 赶紧要走了,你也不想一想,她这样一个人,又年轻又漂亮,怎么肯一直侍候我呢。 杨道远在大会上讲完了话,离席给苏珊打电话,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打她 的手机显示已关机,打座机也没人接。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只好继续回去开会。 会议还没有结束,他的报告是做完了,下面还有不少议程要继续,集团的副总还有 文件要宣读。作为集团的第一把手,他必须还得在主席台上端坐着。这时候,他也 顾不得什么影响,干脆在主席台上不停地按手机号码。苏珊总是联系不上,杨道远 又打电话向张慰芳询问,张慰芳说联系不上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告诉你了 吗,我们好好的,什么事也没发生,她说走就走了。 接下来,苏珊就完全失踪了。手机永远是关机,去她住处敲门,没人。连续一 个星期,杨道远都去她的住处外守候,显然是不在里面居住,因为灯光从来也不曾 亮过。没有任何消息,杨道远不免有些着急,终于喊了开锁师傅上门,将锁撬开, 发现里面已搬空了,苏珊已搬到别处去了,屋子里乱糟糟的,像遭窃了一样。杨道 远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她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没有任何线索,没有 任何征兆,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说没有就没有了。由于苏珊很少跟他说起自己的 家庭,杨道远虽然知道她父母生活在上海,但是却没有任何可联系的方式,苏珊仿 佛一滴水珠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杨道远再一次见到苏珊,竟然是在电视屏幕上,这件事显得不可思议,有着太 多的戏剧性。有一天,苏珊突然打电话告诉张慰芳,让她注意晚上的某某频道,到 时候她会出现在节目中。张慰芳感到奇怪,想进一步弄明白为什么,苏珊已经有些 无礼地把电话挂了。到了晚上,张慰芳喊了杨道远和小艾一起观看,节目迟迟不来, 终于熬到一长串的广告播完,苏珊果然在该频道的一档谈话节目上亮相了。这是一 家外省的电视台,收视率非常高,话题是“我为什么要自杀”。节目在观众的掌声 中开始,苏珊和主持人已经入座,她们合坐在了一张长沙发上,两人共同注视着镜 头。主持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笑容可掬,苏珊也经过了精心的修饰,美丽动人, 只是稍微显得紧张和拘谨。 “苏小姐,我们听说不久前……”主持人说完了开场白,直截了当地向苏珊询 问,“你曾有过一次自杀未遂的行为,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 苏珊的脸上出现了那种让人熟悉的微笑,她说死亡对人来说,有时候是一种莫 名其妙的诱惑,突然间你会觉得死亡很美丽,你突然会想,原来死亡也是很不错的。 主持人表情困惑,花容顿时失色,说你怎么会产生这么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呢。苏 珊容光焕发,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确实想到过种种结束生命的方式,她觉 得每一种方式都很不错,都值得一试。主持人依然还在惊讶之中,不过她很快地就 转移了话题,问苏珊知道不知道爰叫抑郁症。苏珊说她当然知道,现如今这是个很 时髦的病,有的医生也说过她是得了抑郁症,不过她觉得自己不是,苏珊说就算是 真得了抑郁症,她想她已经好了,已经不治而愈。主持人问她是不是因为这次的自 杀未遂,苏珊说也许是吧,人想死没有死成,可能就再也不想死了。 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对话,她们谈起了苏珊的童年,谈起了她不可爱的家乡, 谈起了她的大学时代。聊了一阵以后,主持人说我们能不能谈谈爱情,苏珊说当然 可以,爱情差不多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可以好好地谈谈。主持人便问苏珊 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苏珊想了想,笑着说当然是喜欢自己喜欢的男人,不过要具体 说到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他应该是怎么怎么,这可真有些说不好,反正就是你 得喜欢他,你得爱上他,喜欢了,爱上了,就不再管他是什么样的男人,不管他有 什么样的缺点,是不是有妇之夫,是不是小鸡肚肠,为了爱,你什么都可以做。主 持人说你能不能具体地说说这个“他”呢,或者说你如果有机会,还有没有什么话 想对那个“他”说。 苏珊说她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她曾经爱过他,他曾经是她最爱的人,那是一 个不可能改变的事实,爱就是爱,它是那么具体,它是那么实在,就像天空的太阳, 就像夜晚的月亮,但是现在真的是太令人感到遗憾,太让人伤心了,爱已经不复存 在了,爱已经成为往事。你知道我现在常常想的是什么,我一直在想,我真的很爱 他,因为他,我的心里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苏小姐,我们在私下谈话时,”主持人显然想调动苏珊的情绪,希望这个话 题能够展开,“你说过他曾经怀疑过你,你说过他是一个非常嫉妒的人,疑心很重, 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你们之间有一个非常可怕的误会?现在你还愿意谈谈 这个奥赛罗吗?” 苏珊说:“我不愿意,这个没什么可谈的。” 主持人说:“低廉过你和他的朋友之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是他却 疑心了,他无端地怀疑了你,这个让你很受伤,让你很不高兴——” 苏珊脸上的微笑凝固了,笑容依稀还在,可是她的话却有些生硬:“我不想谈 这个话题。”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把疙瘩都解开呢?” 苏珊突然变得有些失态,她变得很不耐烦,。 主持人咄咄逼人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有些疙瘩也许永远也解不开。” 苏珊转向镜头,直视着摄像机,微笑着。 主持人看着她:“你为什么要笑?” “笑了吗?你真的觉得我是在笑?”此时正好是苏珊的特写镜头,她看上去有 些迷人,谜一样地微笑着,“因为——因炎什么呢,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那好,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我可以在电视的摄像 镜头前告诉你,我也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也许我和他的那个朋友,真的是有点 什么。你们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现在好了,我终于告诉他真相,他可以死心了。” 主持人连忙结束谈话,匆匆地问:“那么苏小姐,最后你能否告诉我们未来的 打算?” 苏珊没有作任何回答,用不着再回答了。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因为正对着摄像机,苏珊相信杨道远将会看到自己,相信他将永远会记住今天这个 镜头。 一个星期以后,杨道远突然接到姚牧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看报纸,问他知道不 知道苏珊的事情。杨道远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冷冰冰地说自己既没看报纸,也不 知道苏珊的什么事。姚牧立刻沉默了,过了一会,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苏珊已经 自杀了,这一次是真的自杀,是开煤气自杀,在一套出租的房子里。杨道远吃了一 惊,说怎么会呢,她怎么会这样。姚牧冷笑说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呢,你自己去看 报吧。杨道远沉默了,不说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姚牧很严肃地说,杨道远,我 早就不把你当朋友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苏珊的死,你是有责任的。 杨道远还在想,苏珊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姚牧在电话里悻悻地嘀咕,她 死就死吧,人要死,谁也拦不住。杨道远突然想明白了。姚牧说,我凭什么要被你 们两个冤枉。 杨道远这时候是真的想明白了。 但是这时候才想明白,已经晚了,杨道远感到心口很疼,感到那里一阵剧烈的 疼痛。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