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领导”讲话牙疼
布加勒斯特国际大饭店二楼的一间大厅(可以用来开会、吃饭,二者兼可)今
天被简单地修饰一番:用多个床头柜拼凑的主席台被罩了层红布,“热烈庆祝中国
华联会成立大会”的横幅被拉吊在主席台的上方,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气球从天花板
射灯的圆孔中垂下,一面中国国旗悬挂在主席台后面的墙上。房间里整齐码放了十
几排软椅,大约有二百把。正对主席台左侧的墙边,有一个铺有白布的长条桌子,
它是由数个餐桌对接而成,上面摆放了各种点心、水果、熟肉等食品。
上午 8 点半开始,中国人陆续进入会场,9 点钟左右大厅里已座无虚席。他
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参加 “中国华联会”的成立大会。会场里人声嘈杂,
彼此的谈话声、相互之间的招呼声混合在一起。另外,抽烟的人并没有因为门窗关
闭而暂时放弃他们的嗜好,仍在那里“喷云吐雾”。不断堆积起来的烟雾,使得屋
里的空气变得浑浊,令人呼吸不畅。有十几个人在主席台上就座,阎理坐在了中间
的位置上。他们是这次会议的倡导者、未来协会的领导成员。从每人严肃认真的面
目表情不难判断,他们很重视此次大会。其中几个人面前还放有笔和纸,以便记下
会上的重要内容。台上的这些人相互寒暄、客套,“一团和气”的背后,给人感觉
彼此之间并不大熟悉。是什么原因使这些人坐到了一起,一两句话很难说得清楚。
有一点可以肯定,上面这几个“头面人物”,来这里开会的动机虽然各不相同,但
目的却大体一致,都想从中获得某些“政治资本”。有一点不能不提,台上的这十
几个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罗马尼亚中国人“堆”里的富人。
主持会的人是一个 50 来岁的男子,身上瘦瘦的,不知为什么脸上的肉很多。
按常理,人到中年应该先从腹部开始发福,像他这样到了一定的年龄脸先胖起来的
还真是不多见。他坐在阎理的身旁,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阎理。他低头看了
看手表,然后用手敲了一下话筒,试试“麦克”声音的大小,捎带着缓和一下自己
的紧张心情:“请安静!开会了……。我田某人,为什么要拿出一点点钱办这件事
呢?”没等他把话说完,主席台上一个长得怪模怪样、40 来岁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人怪声音也怪:“我插一句,田……,田什么来着?”“田甜!”
“对,田甜老板……”“田甜”两个字一出口就被台下的一阵哄笑声淹没,说
话人自己也笑了。田甜长得黑、脸胖不说,关键是上下不对称,“头重脚轻”,让
人看了很不舒服。名字对于他来说,真是“名不副实”。要是早二十年,让他穿两
件棉袄演“沙家浜”里的胡传魁都不用化装。“怪人”忍住笑:“田老板,为了这
个协会出资一万美元。目前他是主席台上这些人当中,拿钱最多的一位嘉宾!”
田甜摆摆手,一副半推半就的神态:“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我简单说几句,开
个头。来罗马尼亚五、六年了,现在中国人的生存条件可比我刚来的时候强多了。
那时哪有中国人发货?都是走街窜巷卖点从国内背过来的小工艺品!”
他说起话来像是背台词,一字一字地往出“拼”。有心脏病的人听他说话不能
认真,否则十有八、九能急得犯病;健康人听了,感觉抻得晃,特累。主席台上另
一个中国人抢过话:“那时哪有开车的?才几年呀!就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田甜点上一支“怪人”递过来的“万宝路”。“中国人就是聪明勤劳,要不然
不会有今天的大好局面。但我们这里缺少个统一的组织,很容易让人家欺负,大家
应该抱成团儿、团结起来!老阎你是这里的老人了,说两句!”阎理一般很少出头
露面,今天是经田甜死说活说,没办法才到这里开会的。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在座
的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前干了不少坏事,黑道白道我都做……”
田甜变得有点结巴:“你,你就先别说这些了,今,今天主要谈谈对这事的看
法!我,我,……”会场有些骚动,阎理没等田甜把话讲完,继续说道:“成立这
个会我没意见。由于近来手头紧,比起台上的诸位我就等于没有出钱!”
田甜其实要的就是阎理这句话。他心里明白:根本用不着阎理“资助”,只要
他不搅和这事、能“嘴助”就谢天谢地了;阎理出钱?他们这些人也不敢接呀。坐
在“怪人”旁边的一个中国人把手中的烟头往烟缸里按了按。“阎老板,不用你出
钱,只要你支持,事就成了一半!”“既然大家这么看得起鄙人,这件事我赞同!”
蒋泽勇自从上次让阎理抢了大半柜子拖鞋之后,今天这是第一次再见到他。蒋
泽勇是个挣钱再多也不舍得花一个硬币用于享受的那种人,同时又是个为了使生意
能够“顺畅”而敢于一掷千金的男人。他原本不想参加今天的会,一听说阎理要来,
马上改变了主意,还认真考虑了来这里应当说点什么、做些什么。他见“火候”到
了,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唠叨几句,中国人真是需要团结,我们的劲应
往一起使。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意思就是兄弟之间不能动刀子,自己人和自己人不
能过意不去(蒋泽勇想说“同室操戈”这个成语)。成立‘华联会’这事我也是刚
听说,既然来了,就捐 2000 美元吧!”
他的话一出口,会场里不知谁还鼓了一下掌。其实蒋泽勇的意图很明显,他要
告诉阎理:老蒋不是一条“菜花蛇”,有很强的经济实力;可以打听一下,这里的
中国人有谁能和我姓蒋的一样,本意不愿参加这个“屁用”也没有的“华联会”,
就敢往里扔 2000 美元!你下次“捏柿子”之前,最好先搞清楚软硬再动手!
田甜不可能明白蒋泽勇的用意,他为有人能一次捐出这么多的钱而高兴。本来
睁不开的眼睛,一笑就更找不着出处了。“欢迎,欢迎,如果还有人想捐,我们同
样欢迎!”他说这几句话还算利落。
主席台上就坐的十几个人当中,还有一位女士。因为她是台上这些“领导”人
里唯一的女性,所以给人有“骆驼群里的绵羊”之感觉。她脸上的化装“涂层”很
厚,“化学材料”的背后多少还能流露一些少女时代的风采。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风流,岁月无情,如今青春不在。到了“半老徐娘”年纪的她仍然非常在乎自己的
形象和风度,一举一动显得比实际年龄“嫩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相貌看
上去比真实岁数要小,那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仅仅局限于动作“年少”,
就令人望而生畏了。她坐在了主席台的左边,讲起话来假装斯文,咬文嚼字,堆砌
词句不说,还夹杂了几个生僻的成语:“今天济济一堂,借此简明扼要说两句。时
光穿梭、白驹过隙转眼来这里五年有余。那时中国人筚路蓝缕、幕天席地挣辛苦钱。
我们兜里的资金铢积寸累、集腋成裘,终于苦尽甘来,有了今天的独步一时。切忌
故步自封、裹足不前,不可管窥蠡测、目光如豆,更不能循规蹈矩、陈陈相因。要
审时度势、推陈出新。我们余勇可贾、鹏程万里,不进则退、殷鉴不远岂能重蹈覆
辙呀。中国人要精诚团结,切勿兄弟阋墙,覆巢无完卵!古往今来,那些为渊驱鱼
的散兵游勇,难有惊世骇俗之举……”
在《新华字典》都见不到的罗马尼亚,甭管她用词准与不准、发音正与不正,
是否在卖弄自己的“文学语言”,能讲出这段佶屈聱牙、冗词赘句的文字也实属不
易。
虽然在座的各位很少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可是这并不影响听她说话的感觉。
众人像吃了未成熟的青杏,牙龈生疼,还都集中在了那几颗槽牙上。也许正是因为
这个原因,会场安静了许多……
主席台上的几个人都分别做了发言,内容不外乎中国人要团结呀!成立这个
“协会”很好呀……,没什么新鲜内容。讲话人也清楚自己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来,
但还都要说两句。其用意是向大家证明自己的存在;其潜台词也很明确:我是这个
组织的领导成员,我出钱了。
说话的人说累了,听话的人听睡了。田甜见苗头不对,有意干咳了两声:“一
会儿开完会,咱们这里还准备了饭,请大家赏光!”
这可能是今天会上最“精彩”的一句话,它使会场着实地喧哗了一阵。待屋里
安静下来,田甜把话筒放到嘴边:“会后,我们主席团的几个成员留下,坐在一起
选出这届协会的领导班子。我看老蒋是不是也别走,和我们一起开会!”
田甜又一次环顾会场,见确实没有什么人想发言了,就宣布散会。“散会”两
字像是命令,众人立即“向左看齐”。也像是“冲锋号”,台下就座的二百来人,
朝着左边的餐桌蜂拥而去。不大一会的工夫,大餐桌上的食品被哄抢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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