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中午,整个研究所大院都显得很清静。 通向专家小楼的一条路上,蓝美琴和侦察员大刚正边说话边朝小楼走来。 蓝美琴: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虽然只是一种判断,但也千万要保持高度警惕, 不能松懈。 大刚:放心吧。我们晚上都是两个人同时值班。 蓝美琴又问:负责执勤的战士们怎么样? 大刚:还行,挺负责的。 蓝美琴:那就好。 专家院子那边,传来很响亮的口哨声,旋律当然也是革命歌曲。那个一直在专 家小楼工作的勤杂工,拎着两个暖瓶很悠闲地朝锅炉房走去。 蓝美琴不禁笑了:这是楼里的勤杂工? 大刚:对。 蓝美琴:好像是个很快乐的人。 大刚:可不!嘴里的口哨就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也不管是在扫地还是刷马桶。 有时候都让人挺烦的。 离专家小院不远,是一个比较大的锅炉房,里面显得空空荡荡的。因为空荡, 锅炉发出的噪音也就更大,使得整个房间都嗡嗡作响。 那个勤杂工提着两个暖水瓶进来了。一边拧开水龙头往暖瓶里灌开水,一边还 不停地吹着口哨。 突然,他的头上遭到了一根木棒的重击。勤杂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一头倒 在了潮湿的地上。 他的身后是一脸紧张的郭林。郭林看看四周并没有动静,扔掉木棒,把勤杂工 拖到了锅炉后面的角落里。 两个暖瓶已经灌满了,水哗哗地从瓶口溢了出来。 专家小楼的院门外,蓝美琴看看表,正好是一点三十分。她对大刚说:估计老 许快来了。你去跟保卫处的范副处长说一声,让他等等老许。 大刚答应着走了。 蓝美琴一边仔细观察着专家院于周围的情况,一边朝院门走去。 这时,已经换上了那个勤杂工的全部穿着的郭林,拎着两个暖水瓶从后面过来, 很快就超过了她。 蓝美琴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脚步不再悠闲而变得匆匆?口哨 声没有了?帽檐压得过于低了些?总之,这个没有了口哨声的人显得有些奇怪。 不过,郭林并没有引起两道门岗的怀疑,已经顺利地进了专家的小楼。 蓝美琴紧紧跟上几步,看着郭林正消失在楼内暗处的背影。这时候,她听见身 后一声微弱而嘶哑的喊声:抓坏人啊! 她猛地回头,看见那个勤杂工满头是血地爬出了锅炉房。蓝美琴知道出事了, 她拔出手枪,飞跑进楼里,一边招呼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哨兵:快跟我来! 刚刚上了二楼的郭林听到了下面蓝美琴的喊声,他随手把两个暖瓶顺着楼梯扔 下去,同时掏出手枪,沿着过道朝深处跑去。 蓝美琴躲避开扔下来的暖水瓶,冲上了二楼,对着郭林的背影大喊:站住! 郭林回身就是几枪,子弹打在蓝美琴身后的墙上。然后郭林试图躲到一个房间 里去,可是第一次门没有被他撞开,他回身再次开枪,趁蓝美琴躲闪的空隙,刚想 再次撞门的时候,蓝美琴开枪了,子弹击中了他的大腿。 郭林跪在了地上,还想举枪,两个哨兵已经上来了,蓝美琴本想抓活的,谁知 两个哨兵同时开了枪。 郭林的身上冒出猩红的血浆,死了。 2 总部大楼崔志国的办公室里。崔志国正在和许子风、秦全安商量工作。 电话铃响了起来。 崔志国拿起电话:喂,是我。什么?我知道了。 崔志国听完,然后脸色严峻地放下电话:研究所那边出事了。 许子风一愣。 崔志国:郭林在专家楼出现了,是冲着“四号专家”去的。幸亏蓝美琴正好在 那儿。老许,你赶紧去那边吧。 许子风问:郭林死了? 崔志国点点头:真是可惜。老许,你坐我的车去吧,别耽误了。 秦全安:敌人很猖狂呀! 许子风:我看通过郭林这次的赤膊上阵,敌人的意图已经完全明确了。既然如 此,我们应该就此主动出击,到了变被动为主动的时候了。 崔志国点头道:我同意。 离开总部,许子风迅速赶到了动力研究所。专家小楼外面,现场已经被许多警 车和军人封锁起来。为了防止不测,蓝美琴显然已经离开了。 骆战站在院子里。范性成满头大汗,指挥着人们在现场忙碌着。 骆战一直看着范仕成,他似乎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 许子风坐在崔志国那辆黑色轿车上,朝出事现场开去。在半途上,他看见了正 急匆匆往专家小楼赶去的马知远,便让司机停车,把马知远叫上了轿车。马知远显 然对刚发生的事件很震惊,脸色很难看。 许子风:老马呀,看来敌人是咬住专家和这个“512 ”不放了。 马知远依然沉着脸: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有什 么办法?我们是在明处,敌人是在暗处。 许子风虽然也焦急,但他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我倒有个主意,把在暗处的敌人 引到明处来,然后抓他个人赃俱在! 马知远很警惕地看看他:老许,这是你们的事情,跟我说是什么意思?我可是 让你们弄怕了。 这下许子风终于笑出了声:过去的事情也是不得已,你就多谅解吧。我现在说 的是一项特殊任务,需要你的配合。 马知远缓和下来:只要你们相信我,我没有任何问题。 许子风:那好,具体安排我们到时候再说。 车已经来到了专家小院前停下来。 马知远在下车前问许子风道:要不要给专家换个地方住? 许子风:我看换不换都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就像你刚才说的,“不怕贼偷,就 怕贼惦记”。你征求一下专家本人的意见吧。 马知远:那不问我也知道,他不会换地方的。这个人真是很爱国,也很勇敢的。 他们说着下了车,进了封锁的现场。 3 黄昏时候的箭杆胡同。 骆战正在监听的房间里,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身边的一台开盘录音 机在缓缓悠悠转动。 监听扩音器里,传出了清晰的声音:——先是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范性成的妻 子:哟,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范仕成“哼”了一声。 ——范妻:你们那儿出事儿了? ——范仕成压低声音喝道:你吵吵什么? ——接下来一阵沉寂,然后传出收音机里的广播声,而且声音很大。 骆战有些忿忿然的样子,脱口骂道:这个混蛋! 监听房间隔壁的办公室里,许子风和蓝美琴都听到了骆战的骂声。 蓝美琴笑了,问:他在骂谁呢? 许子风:肯定是听不到范仕成家里的动静,急了! 蓝美琴不由自主地说:骆战这家伙还是蛮可爱的。 许子风注意地看了蓝美琴一眼,笑了:你对他的好感是越来越暴露无遗了。 蓝美琴大大方方地说:这又不违反原则。 许子风笑了笑:我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老头,我丝毫没有要干涉你和骆战的意 思。而且,对我来说,骆战的确是个不错的家伙。 蓝美琴笑起来: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夸谁的时候,一般就是要利用谁的时候了。 许子风感慨地看着她: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女儿,可最理解我的还是你呀!不过 “利用”这个词不对,我们是一条战线的人嘛。 蓝美琴:用不用这个词都一样,反正骆战够可怜的,跟你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打 交道,他真是一点防卫能力都没有。 许子风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骆战从隔壁进来了,问:笑什么呢? 蓝美琴依然笑着,反问:你刚才骂谁呢?那么大声儿。 骆战有些沮丧地说:范性成真是个老鬼,什么也监听不着。他会不会对我们的 窃听有所察觉? 许子风:到了这种时候,谁都会采取一些防范措施的,不管他察觉到什么没有。 我看你也不用在这上面费太大劲了。 骆战:那总得有别的办法吧。 许子风:我不正要说吗?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敌人的意图算是彻底暴露了。 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再让敌人老躲在暗处打冷枪了。要把他们引到明处来,要让他 们按照我们的设计行动,这样才有利于抓住证据,一网打尽。 蓝美琴和骆战表示赞同。 许子风:我已经和老马谈过了,我想通过老马制造一份假的“512 项目”关键 实验数据,然后放进机要档案室,还要让范仕成偶然获得这个消息。我想在两次对 “四号专家”的暗杀失败以后,在这个阶段,他们会对这个诱饵感兴趣的。 蓝美琴笑了一下:我想这个任务应该是骆战的事儿了。 许子风也笑了:那当然,他不是丢过笔记本了吗?这样一个丢三落四的形象不 是现成的吗?这次就再出个小差错,把鱼饵扔到范仕成跟前去。 骆战半真半假地说:看来,这人还真是不能犯错误,一旦被人家抓住了小辫子, 那就只有任人摆布了。 许子风问蓝美琴:研究所那边布置好了吧? 蓝美琴:没问题了。 许子风:那好。接下来还要安排提审监狱里的老敌特人员,从另一个方向查找 “牧师”的证据。我们也要双管齐下才行。 说完他站起来:好了,我要回家了。 4 晚上,红旗宾馆里毛阳的单身宿舍。 毛阳蜷缩在很肮脏的床上,调试着自己面前的那台电子管收音机。收音机里发 出一阵杂音之后,终于又出现了那个显然不是我们所习惯的女声:本次节目还将在 一小时之后重播,请注意了,本次节目还将在一小时之后重播。现在向您报道,台 北市今天的蔬菜平均价格…… 毛阳这才坐到了床沿上,趴在桌子上往一张纸上记录。 女播音员软绵绵地说着茄子、辣椒、冬瓜、土豆之类。 毛阳记录着电台里报出来的价格数字。这些数字,都组成了四个一组的序列。 他的面前,当然还有那本发黄的《本草纲目》。 突然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毛阳紧张地僵在那里,直到声音又远去了,他才擦 擦额头冒出的汗水,松了口气。 5 晚上,研究所专家小楼二楼的那个窗户,透出很明亮的灯光。从外面就可以看 出来,这里的警卫工作加强了,哨兵增加了人数。 范仕成在院子里里外外地巡视一圈,还和哨兵说说话,然后才很放心的样子离 开了。 侦察员大刚悄悄尾随而去。 范仕成独自一人来到研究所围墙边,掏出钥匙打开围墙上的一个小门,来到研 究所围墙外的山坡下,若无其事地准备往山坡上走。 后面突然有人叫他:范副处长! 范什成吃惊地回头一看,见大刚正乐呵呵地走过来。范仕成对他的突然出现显 然很恼火,但这种心情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大刚来到他身边:范副处长,这么晚了还在这儿? 范仕成露出一脸担忧的样于:白天出了事儿,心里不踏实。怎么样,跟我一起 去沿着围墙转转? 大刚笑笑说:走,我给你当保镖吧。 范仕成掩饰着心里的沮丧,径直往山坡上走去。 大刚跟了上去。 6 晚上,在那条可以看见故宫高大阴影的小胡同里,李景一个人孤独地走来。在 经过了一个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返身回去拿起了电话。 李景拨完号码,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接听:……喂,是我。 电话那边是许子风的声音:哦,有事吗? 李景:我刚刚听说婉云他们那儿出事儿了…… 许子风:电话里说不方便吧? 李景:我知道。我是担心婉云。 电话里的许子风发出一声长叹:可她还是不听话呀! 李景:你真的能证实你的担心吗? 许子风的声音略有些迟疑:我……这不好说。 李景也叹息道:……我想和你当面说说这件事。 许子风:着急也没用了。我会去找你的。 李景挂断了电话,忧心忡忡地往前走了。虽然许子风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李 景已经预感到,许婉云和陆一夫之间的关系,现在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了。 坐在家里的许子风刚刚结束了和李景的通话,心情沉重地放下听筒,就听到了 外面许婉云进门的声音。 他叫了一声:婉云! 许婉云答应一声,推门进来了。她的情绪很好:爸,有事儿呀? 许子风看着她,有些抱怨的语气:又回来这么晚。 许婉云不说话。 许子风:你妈妈刚来过电话。 许婉云问:找我? 许子风:她也对你和陆一夫的关系很不放心。 许婉云不耐烦地说:我妈怎么也这样了! 许子风耐心地说:婉云,你不要一提这件事就全是抵触情绪。 许婉云生硬地说:我没有。 许子风:现在的人很复杂,你不能不多长个心眼。 许婉云顶撞道:总不能把人人都怀疑成特务吧? 许子风有些生气了:可你那个陆一夫是刚从海外回来的许婉云:海外回来的就 全是特务? 许子风:我是担心你现在完全没有了判断能力!被所谓的爱情弄得神魂颠倒。 许婉云自信地笑了:爸爸,你错了。我今天就是专门把他约去看《徐秋影案件 》了。 许子风没弄明白:《徐秋影案件》? 许婉云看着父亲,自信地说:对,我要他看看抓特务的电影,观察他的反应, 作出自己的结论。 听了许婉云的话,许子风被弄得哭笑不得,长叹道:幼稚呀! 许婉云见许子风这样,也不想说什么了。父女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许婉云就 提出要回机场去,说自己明天又要飞广州了。许子风知道女儿心里也不好受,并没 有拦她。 第二天上午,北京机场的停机坪上,许婉云的同事们缓缓地登上了一架中国民 航的飞机。 离飞机远远的,站着许婉云和陆一夫。 陆一夫情绪很好地和许婉云告别:好好工作,千万别胡思乱想的。 许婉云好心地叮嘱道: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你一定不能在工作中出什么差错。 陆一夫:你放心吧。 许婉云皱着眉头:我就是不放心。你刚从国外回来,这里的事情你完全不懂。 别以为好像一切都过去了,这叫“内紧外松”,知道吗?像你们这样的人,一举一 动可能都有人盯着呢。 陆一夫不以为然地一笑:没那么严重,快去吧,他们在叫你了。 许婉云回头,看见一个空姐正站在机舱门口朝她招手。 7 同一个上午,研究所的会议室里正在开会。这个会议室很大,可里面只有许子 风、骆战、马知远和范仕成四个人。会议室的中间空着,四个人很松散地坐在一圈 沙发上,这使他们相互间的距离显得更大了。 骆战的发言已经进行了一阵:……这次发生的暗杀事件,让我们看到了敌人的 疯狂,他们在香港没能得手,居然追杀到了北京!好在我们及时挫败了这次阴谋。 但也有遗憾,那就是杀手死了,没能留下活口,这给我们下一步的防范工作带来了 新的难度。不久前,我们专门分别找了你们二位,强调了加强安全意识的问题,但 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我们也有责任…… 范仕成说:责任主要在我,是哨兵的麻痹大意…… 马知远似乎不高兴地看一眼骆战:现在不该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吧? 许子风接过话头: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是采取措施,保证项目和专家不出问题。 老马,你先介绍一下项目的进展情况?“ 马知远:那好吧。自从项目进入试验阶段以来,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顺利,大家 和“四号专家”齐心协力,获得了很大的进展。可以这样说,实验到今天已经完成 了百分之八十,关键的技术难题已经全部解决了,剩下的部分试验也会很快完成。 从目前的情况看,春节以前,就可以转人潜艇推进器样机的生产阶段了。 骆战显得很兴奋地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许子风却皱起了眉头:老马,你刚才说试验已经完成了大半,那么获得的那些 实验数据呢?它们的安全有没有绝对保障?我不大懂技术方面的事情,不过我想这 些得来的实验数据应该是绝密的。 马知远似乎面露不屑:那当然,这些数据是今后推进器生产的基础,如果丢失 了,那专家和我们全都是白忙了一场。 许子风: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保存的。 范仕成说:全存放在机要档案室里。 许子风:全部都在那里? 范性成看看马知远:应该是吧? 马知远:全部。当然,核心部分管理上更严一些。 许子风问:对于这部分,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存档清单? 马知远笑了,看一眼骆战:我已经给他了。 骆战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一页纸。然后又很随意地放在身边的沙发上。 许子风笑了:老马,你倒有先见之明啊! 马知远怪怪地一笑: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让你们事先知道好一些, 免得真出了事儿,我一个人背黑锅。 说完,他竟然起身扬长而去。 其他三个人都一愣。 许子风叫道:老马! 马知远连头都没有回。 骆战和许子风连忙追了出去。骆战刚刚坐过的沙发角落里留下了那张纸。 范仕成急忙过去,拿起那张纸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叫着“骆战”正要追出去, 骆战已经回来了。 范仕成把那页纸递上去,善意地责备道:你又忘东西了! 骆战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不回来拿了吗? 然后骆战对他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 范性成很默契地一笑。 8 一天,许子风、骆战和蓝美琴出现在一个监狱的审讯室里。 他们面前,坐着一个穿着囚服、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老头儿。 蓝美琴看看面前的一张纸,问道:王力? 老头儿立即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到。 许子风对他微微点头:坐下吧。 说着他自己离开椅子,来到老头儿面前,把一支香烟递到他手里,接着又把火 柴划着,送到他跟前。 老头儿受宠若惊地吸着烟。 许子风: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老头几点着头。 许子风问:这里的生活还过得去吧? 老头儿:感谢政府。 许子风笑笑:你不用紧张,我知道你快刑满释放了。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老头儿看着他。 许子风:我是想让你回忆一个人。 老头儿问:谁? 许子风:“牧师”。 老头儿疑惑的样子:“牧师”? 许子风:对。记得吗? 老头儿很果断地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个人。 许子风耐心地说:别着急,再想想看。 老头儿态度很坚决,也很诚恳地摇头:不用想。监狱里呆了十几年,过去的事 情,都让我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整理过无数遍了。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告别了王力,许子风、蓝美琴和骆战一无所获地从监狱里出来,上了停在外面 的吉普车。 骆战开着吉普车上下颠簸着。后面坐着许子风和蓝美琴。显然是因为一无所获, 大家情绪都不高。 蓝美琴:这个老头儿在军统里地位不算低了,可连他也不知道什么“牧师”。 骆战:也许这个老家伙知道,但是不说。 许子风:那倒不会。一个老成那样的人,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他用不着再为 什么人保守秘密了。 说完这句话,许子风竟然发出一声长叹。 蓝美琴不由得看看他,善解人意地说:如果一辈子都需要竭力守住许多秘密, 那这个人的一生一定很累,是吧? 许子风苦笑:但愿那是值得的。 这时候,听见了飞机的声音。许子风循声朝天上看去,一架起飞后正在爬升的 中国民航的客机,从他们头顶L 掠过;骆战问:我们现在上哪儿? 许子风想了想:先送我去研究所吧。然后你们再去秦城监狱,继续提审。 9 快到中午下班的时候了,范仕成却来到研究所机要档案室。他向门岗出示了证 件,在登记台前登记后,进入了档案室。 这会儿在档案室里值班的不是李景,而是一个比较年轻的人。 范仕成问:你们李主任不在? 年轻人:她今天值夜班。需要我帮忙吗? 范仕成摇摇头,有些打官腔地说:不用。我来看看你们这儿的管理情况。 年轻人便要跟上去。 范性成挥挥手:你忙你的吧。不过我想顺便提醒你们一句,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这里面放的可都是我们所的命根子。 他走到一个小房间门口,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又用手在门锁上面摸摸,门 锁当然很坚固。然后,范仕成走到另外一个档案架前停下,从架子上的编号看,这 里的资料不是保密的。 他找了找,从架子上取下一袋注明是实验数据的资料,然后来到一张桌子前坐 下,仔细翻看起来。那是很厚一本用研究所的专用稿纸打印的文字,偶尔有项目分 类是汉字,其它几乎满篇都是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 那个年轻管理员走过来,看了看范仕成手里的东西,奇怪地笑起来:范副处长, 你怎么会看这些东西? 范仕成问:怎么了?这又不是AA级或者AB级的保密资料。 年轻人: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看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范仕成:活到老学到老,你们年青人不懂这个道理呀! 等那人离开了,他掏出一个小本,飞快地抄起来。他要赶在晚上下班之前,把 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都抄下来。 晚上下班之后,范仕成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抄写任务,离开了档案室。天迅速地 黑下来,档案室里已经灯光明亮。许子风在刚刚下班的时候,就来到了档案室。但 那时范仕成已经走了。由于范仕成的身份,许子风不可能从档案借阅记录里发现任 何东西。 许子风在档案室里呆了一小会儿,李景来了,她和那个白天的年轻人履行完了 交接班手续。 年轻人说:李主任,里面有人等你。 李景显然猜到了是谁,朝里面走去。 里面,许子风正看着她微笑。 许子风:我知道晚上该你值班。 李景:你在等我? 许子风笑笑。 李景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 许子风什么也没说,很自然地端起来就喝。 李景在他对面坐下来:说说婉云的事吧。 许子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婉云他们那儿出事了? 李景:研究所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谁还不知道? 许子风:可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杀手的真实身份。 李景反感地看着他:你别又来那一套啊!疑神疑鬼地干什么?那郭林原来就是 公安局办的案子,还能保什么密呀? 许子风尴尬地一笑,不说话了。 李景:婉云还在和陆一夫来往? 许子风沉下脸来:看样子关系发展还很快,除了执行航班任务以外,天天都很 晚才回家。已经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李景看着他:你告诉我,那个陆一夫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盯上了? 许子风叹口气,答非所问:要真能立刻就把他抓起来那倒好了。 李景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子风:那样我就可以告诉婉云一些真相了。 李景紧紧盯着许子风,琢磨着说道:也就是说那个陆一夫在你们的视线之内, 但他还没有开始活动,而你们在等待着,想顺藤摸瓜。可在这个间隙里,这个人却 已经把婉云从感情上俘虏了。你们怕打草惊蛇,也就眼睁睁地看着婉云掉进了你们 本来是为那个陆一夫设置的陷阱里。 许子风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痛苦:这也只是你的推论。 李景生气地说:那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明白啊! 许子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能说。假如真有那么严重的话。 你知道规矩。 李景:你真是个冷血的人! 许子风突然发作地大声说:我几年前就跟你说过了,我们的职业就是这样! 李景:那是你的职业! 许子风突然无力地缓和下来:你不要对我说什么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 我会比你还痛苦!你为什么不想办法去说服婉云?让她赶紧和那个家伙断绝来往! 李景无声地哭泣起来。 许子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别这样,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李景没有回答他。 许子风心情烦乱,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起来,发出“咝咝”的声响。 李景抽泣着看看他,语气里流露出非常自然的关心:你怎么还是那样抽烟呀? 你的肺不要了? 许子风苦笑地再次拍着她的肩膀:我没问题。你自己倒要当心。尤其是这个档 案室,你是负责人,现在“512 项目”实验已经进入尾声,你要千万小心,‘随时 都要保持警惕,管理制度要严,别让人钻了空子还不知道。明白吗? 李景惊讶地看看他,语气里满是痛苦和无助: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你大 概又在暗示我什么!老许,我烦透了这种暗示!你就不能对我、对你的女儿明明白 白说一次话吗? 回答她的,又是那个“咝咝”作响的吸烟声。 10 一个寒冷而阳光明亮的下午。箭杆胡同院子里,骆战的面前放了一只脸盆,正 有些笨拙地洗衣服。蓝美琴手里拿着一束漂亮的花进了院子,看见骆战在埋头洗衣 服,忍不住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会自己洗衣服? 骆战: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十几岁当兵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洗衣服。 蓝美琴:这花好看吧? 骆战:大冬天的哪儿弄来的呀? 蓝美琴:这你不用管。我去弄个东西来,把它插上。 骆战:这儿可是办公的地方。 蓝美琴:办公的地方又怎么了?我在香港的办公室,天天都要插鲜花。 骆战:我说过多少遍了,香港那是资本主义社会,我们这儿是社会主义社会, 你这些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最好还是调整一下。 蓝美琴:你在批判我? 骆战笑了:哪儿敢?我是提醒你。 蓝美琴进屋,拿了一只茶缸出来,在水龙头上接满了水,把那束鲜花插了进去 :你看,多漂亮! 骆战:那可是我喝水的缸子! 蓝美琴:暂时借来用用不行吗? 骆战没脾气地说:好好,随你便吧。 蓝美琴看着骆战笨拙地拧衣服:看你,怎么这样拧?还不把衣服给拧坏了? 骆战:那怎么拧? 蓝美琴放下了手中的茶缸,抢过骆战手里的衣服:应该这样。 骆战看着阳光下显得十分可爱的蓝美琴,似乎心有所动。 蓝美琴一边抖开衣服,一边问:你那样看着我干吗? 骆战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这辈于,除了小时候我妈帮我洗过衣服,还没 有别的人帮过我。 蓝美琴笑了:我不是帮你,我是教你。 骆战也笑:随你怎么说吧。 11 一个看起来比较大的四合院,院子里本来是有许多花草树木的,但冬天的寒冷 使它们完全没有了生机。一张石桌子放在干枯的葡萄架下,阳光斑驳地投在桌子上。 桌子上放了一只茶壶,两个茶杯。这里是政协杨参事的住所。 许子风和满头白发、穿着厚厚棉袍的杨参事坐在桌子前。 杨参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许子风:杨老,您回忆一下,当年在南京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牧 师”的人? 杨参事:“牧师”? 许子风:对。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我想找一个人,他在解放前曾经用过 “牧师”这个代号,但是只用了很短一段时间。 杨参事:你这是想解决历史上的问题呢,还是想解决现在的问题? 许子风:既是历史问题,也算是现实问题吧。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杨参事摆摆手,笑笑:我不多问,我懂规矩。 许子风点上一支香烟:杨老,那时候,军统的很多人都在您的手下做事,我相 信,他们的代号也应该在您那儿过一下的。您还能不能记起来,有没有这样一个代 号,如果有的话,这个代号到底是谁的? 杨参事:我该回忆的都回忆过了,该写的东西也都写下来了。军统里边儿那么 多人,代号也经常更换,要找到这个“牧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们的档案里 面没有这个人的东西? 许子风:没有,我们已经找过了。 杨参事:你不是也在军统做过吗?你能想起什么来? 许子风:我要是自己能解决问题,还用来麻烦您老吗? 杨参事:这样吧,我现在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来,我帮你回忆回忆,也找几 个老家伙问一下,怎么样? 许子风:那再好不过了。不过,一要快,二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杨参事严肃地说:这我明白。 许子风抱歉地笑笑:您是老情报了,这话算我白说。 杨参事并不在意:子风,李景现在怎么样?她身体还好? 许子风:还行。 杨参事:女儿怎么样? 许子风:女儿也好,就是她那工作,老是飞来飞去的。杨老,你可能不知道, 我和李景已经离婚了。 杨参事有些吃惊:离婚了?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你怎么搞的? 许子风叹了口气:您先别怪我,这也不全是因为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 复杂。已经四年了。 杨参事: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我现在还记得你们风华正茂的样子!李景跳起华 尔兹来,可真是那么回事儿。子风,你怎么能和这样一个女人离婚呢?你不会像我 一样,老昏了头吧? 许子风:杨老,您就别再问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杨参事:那好,不问了。箭杆胡同的院子,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许子风:这个,我也说不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了。您老别催我,好不好? 反正,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杨参事笑起来:好你个许子风,白占了我的院子,还挺有理的。 许子风:不敢不敢。到时候,我好好陪您喝几盅,给您赔个不是,行不行? 杨参事很平和,但也很清醒:我估计,等你找到这个“牧师”,差不多也该把 那院子还给我了。 许子风:我可没这样跟您说。 杨参事得意地笑了:我没说是你告诉我的。我人是老了,脑袋可还管用。 12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研究所的机关办公楼里,人们正在三三两两地下楼去吃午 饭了。 过道最深处,从一间挂着文印室牌子的办公室里,出来两个姑娘,她们手里拿 着饭盒说说笑笑地锁上门走了。 随着她们的离去,整个楼道完全安静下来了。 范仕成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他径直走向文印室,掏出一把钥匙,娴熟地打开门, 再回头看看,然后进去了。他进去后随手轻轻关上了门。 范仕成很老练,并没有那种想象中的惊慌。他不紧不慢地在一台老式打字机前 坐下,拿出几页准备好的研究所专用稿纸,上到了打印机里,然后掏出他曾经在档 案室做过记录的小本子,啪啪地开始打字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范仕成已经顺利地把文件打印完了。他把打好的一沓纸很 仔细地揣到怀里,然后取下刚刚用过的打印色带放进衣兜,又从桌子上拿了一条新 色带换上去,这才放心地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机场维修车间也下班了。 工人们出门去吃午饭,陆一夫故意落在了最后面。他一边用棉纱擦拭着自己的 手,一边看着车间墙角的一排铁皮柜子出神。柜子是铁灰色的,有将近一人多高。 这是每个工人都有的工具柜,工具柜上面有锁。陆一夫当然也有自己的柜子,但是, 他现在注意的是另外几个。 13 黄昏来临,夕阳下的气温已经很低了,箭杆胡同那个院子里,骆战晾在铁丝上 的衣服已经被冻成了铠甲,硬硬地挂在那里。 房间里有些暗,许子风和蓝美琴在面对面坐着,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有一些吃 剩下的东西。 许子风:骆战这小子,又去盯梢了? 蓝美琴:骆战总想在那个毛阳身上有点儿突破。 许子风:你怎么不去? 蓝美琴:我这不等你回来吗?你去见杨参事,有什么结果没有? 许子风:哪儿能那么快?让他帮忙找一下吧,但愿能有个什么线索。 蓝美琴:他可靠吗? 许子风:杨老?可靠!解放前,他在军统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曾经给我提供 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啊。 蓝美琴: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许子风:应该说,算是我们的人吧。 蓝美琴:怎么叫做算是? 许子风:他要完全是我们的人,现在还会只是个政协参事室的参事吗? 蓝美琴:许伯伯,你那时候,是不是也会提供情报给他呢? 许子风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蓝美琴:我在想,组织上如果要调查你的历史问题,杨老应该是调查对象之一 吧? 许子风:是啊,总部要搞外调,他肯定会是对象之一。 蓝美琴:许伯伯,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许子风:什么问题? 蓝美琴:我回来以后,才听说了你几年前被审查的事情。而且…… 许子风:怎么了,怎么吞吞吐吐的? 蓝美琴不看许子风,轻轻地说:据说我爸爸妈妈他们的牺牲,和你有关。 许子风沉默了,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我就是出卖他们的人。 蓝美琴:也和这个杨老杨参事有关系吗? 许子风试图岔开话题:你看呢? 蓝美琴:许伯伯,我是问你。 许子风叹口气:美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但是,别人 怎么看我,我可就不知道了。说实话,自从我选择了这样一个行当,也早就把这些 都置之度外了。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个工作,有许多事情是容不得自己去分辩的, 不论是历史上的问题,还是现在的问题。也许,有一些发生过的事情,都永远不会 再见天日,只能跟着我一起进坟墓了。所以很抱歉,我到现在也不能给你一个解释。 当年,也正是因为我不能给李景一个解释,所以才导致了我们的离婚。当然,在这 个问题上,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她。李景最终是会理解我的。我希望,你也能够理解 我。 蓝美琴真诚地说:许伯伯,我当然能理解你。其实,阿姨也能够理解你。我想, 她那时决定和你离婚,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跟她谈过很多次,她当时的心理 压力太大了。而且,她对你没日没夜地工作好像也有一些意见…… 许子风叹口气:是啊。我和李景也谈过。关于你父母的事,其实只是一个导火 线罢了。我没有能够给她,给婉云带来多少家庭的快乐。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一个 不合格的丈夫,一个不合格的父亲。美琴,你要是一直在我身边,大概也会这样看 的。 蓝美琴:许伯伯,从爸爸妈妈牺牲以后,我就把你和阿姨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 把婉云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了。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我能够理解你的苦衷。 许子风有点怅然:美琴啊,还想念你爸爸妈妈? 蓝美琴点点头,眼里出现了一丝泪光:有时候,会想起他们。但是,我……我 都有些记不清楚他们的模样了。 许子风显得有些忧伤:人老了,我也经常会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回忆起他们。 有时候,我会在梦里看见他们,和他们一起说话,一起吃饭,一起开玩笑。醒来以 后躺在床上,还一个劲儿地欺骗自己,他们的牺牲不是真的,他们还活着……美琴, 不管你听到过什么说法,也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要你记住,你一定要相信 你的爸爸妈妈,他们是伟大的战士,他们是为了正义的事业而牺牲的。还有,你也 一定要相信我。 蓝美琴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我会的……许伯伯,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情绪不 太好,是不是为了婉云,还有阿姨? 许子风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你想给我做心理分析? 蓝美琴:不是。我是担心。 许子风安慰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我最近是有一点儿心烦,但我不 是一个会轻易垮掉的人。 蓝美琴:可你毕竟是一个人,不是一架机器呀。 许子风拍拍蓝美琴的手,有点自嘲地玩笑道:我是一个特殊的人,也许,就是 一架冷血的机器。 蓝美琴:许伯伯,我有一个请求。 许子风:说吧。 蓝美琴有点撒娇地说:不,你先要答应我。 许子风:好,我答应你。 14 毛阳下了班,从红旗宾馆大门出来。他警觉地左右看看,然后骑上自行车上了 大街。 等毛阳骑走了以后,骆战从一片街边绿化带的树丛中钻出来,骑着自行车跟了 上去。 毛阳骑着自行车来到人民餐厅外,把自行车放好,上了锁,迅速地往四下看了 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人民餐厅。骆战跟了过来,远远地躲在街对面一棵大树 后面,等毛阳的身影不见之后,他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 人民餐厅已经亮起了灯,坐满了吃晚饭的顾客。王晓京坐在柜台后面,望着门 外发呆。 陆一夫在一个角落坐着吃东西,他的面前放了一盘饺子。一边吃,他一边看了 看自己的手表。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刚刚进门的毛阳。毛阳正在王晓京那里买票。 买完票后,毛阳便径直走到陆一夫坐的桌子前,很礼貌地问道:同志,请问这儿有 人坐吗? 陆一夫抬起头:没有。 毛阳在陆一夫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眼神里有了一种默契。 一个服务员过来问毛阳:同志,您要的是半斤炸酱面? 毛阳把手里的票递给了他:对,多放点儿酱。 服务员:好。 等服务员离开后,毛阳和陆一夫就像老熟人一般,隔着桌子低声交谈起来。 毛阳:郭林已经死了。 陆一夫很惊讶:他没离开大陆? 毛阳:他去照顾那个客人了,可没能得手。 陆一夫一听倒平静了:他不是个聪明人。 毛阳:你一定要把炸弹藏好,看起来最后一定用得上了。 陆一夫点点头。 骆战就在毛阳和陆一夫接上头的那一刻,已经绕过大街,从一个狭窄的后门走 进了人民餐厅烟雾弥漫的厨房。 正在炒菜的大师傅看见骆战进来,有些不高兴:同志,你吃饭?从前门儿进去, 先买票。 骆战敷衍着还在往里走:我找人。 大师傅:找谁? 骆战随口说道:找王晓京。 骆战透过传递饭菜的小窗口,吃惊地看见陆一夫和毛阳在角落里面对面地坐着。 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大师傅斜眼看了看骆战:喂,我说你,王晓京在前面,你从这儿过去。 然后大师傅又大声嚷嚷起来:王晓京,有人找你! 骆战慌了:算了算了,我这就走。 哪知这时王晓京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当她看见是骆战时,吃了一惊:是你? 骆战尴尬地答道:对,是我。 这时,陆一夫朝厨房门口的王晓京背影看了一眼,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王晓京愣了一下之后,倒还显得有些热情:有什么事儿? 骆战:没,没什么事儿。我,我走了。 王晓京脸上微微露出一点失望:那好吧。 骆战连忙从厨房后门退了出去。 15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灯光下的许子风和蓝美琴还在交谈着。 许子风心事重重地说着:……我和李景是二十来年的夫妻了,要是算上结婚前 的时间,快有三十年了。我们是从风风雨雨中过来的,所以我从来也没有真正地怨 恨她什么。倒是总觉得很多事情对不起她,过去的很多事情无法向她解释,接下来, 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一些伤害。 蓝美琴:你是说这次为范仕成准备的圈套? 许子风:范壮成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要是他真有本事瞒天过海,成功地从档 案室里把所谓的“绝密实验数据”偷出来,那李景就又要受次委屈了。 蓝美琴:不会吧?即使让他偷走了又怎么了,那些数据本来就是假的呀! 许子风苦笑:只怕到时候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蓝美琴笑了:许伯伯,我发现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许子风:也许在情感方面的确如此吧。算了,就听你的,咱们走吧! 许子风和蓝美琴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刚刚在人民餐厅盯完梢的骆战推着自行车 进了院子。 蓝美琴:骆战,你回来了? 许子风:怎么样?毛阳有什么动静? 骆战看了许子风一眼,略一犹豫,最后说道:没什么动静,我又自忙活了一晚 上。 蓝美琴:我和许伯伯有事儿出去,今天晚上不回这儿来了。你有什么安排? 骆战:我?我有什么安排?睡觉。 蓝美琴注意地朝骆战看了一眼,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后便挽着许子风的胳膊一 起出了门许子风他们走了之后,骆战便弯腰架自行车。也许是因为地面不平,也许 是因为车子没架好,骆战一松手,自行车就倒了。骆战气呼呼地把自行车扶起来, 往地上狠狠一架,自行车又倒了。骆战发泄一般地朝自行车踢了一脚,自行车呕当 一声,碰倒了拴着晾衣铁丝的杆子,晾着的衣服全都掉在了地上。 骆战似乎气头更大,朝着那几件衣服又狠狠踢了几脚,骂道:真他妈邪了! 许子风和蓝美琴离开箭杆胡同,一起来到了李景的家。路过一个夜间还在开门 的小卖部,许子风执意买了一盒水果糖,一盒饼干。二人进了李景家的院于后,许 子风让蓝美琴走在前面,自己落到了后面。 一个电子管收音机里,正播放着革命歌曲。李景一人显得怪孤独的,在收拾着 房间,这里擦擦,那里顺顺。 听到敲门声后,李景打开了门——蓝美琴一个人站在门口。 李景:美琴?你怎么来了,有事儿吗? 蓝美琴: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阿姨。 李景:快进来! 蓝美琴故作神秘地说:我还给阿姨带来了一个朋友。 李景疑惑地看了看蓝美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搞什么鬼名堂? 蓝美琴:你愿不愿意见他? 李景脸色一下变得有些严肃:是老许? 许子风这才从院子中间走到门口,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糖果和点心的纸包:是我, 美琴她…… 李景看到许子风一脸的尴尬神情,终于无奈地说:进来坐吧。 蓝美琴把许子风先让进了屋,自己才跟着走了进去。 李景有些不知所措,手里还拿着抹布,生硬地站在房间中央,也不给许子风让 座。 蓝美琴笑嘻嘻地说:阿姨,你难道不让我们坐下来? 李景:坐吧。我给你们倒点儿水喝。 许子风把手里的纸包递给李景:这是给你的。 李景:什么东西? 许子风:一些糖和点心,这会儿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了。 李景接过纸包,顺手把它放在了桌上。 许子风并不坐下,而是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没话找话地说:这儿还是老样子, 没什么变化。 李景倒了两杯水:为什么要有变化? 许子风: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蓝美琴为了缓和气氛,故意笑着说:许伯伯,阿姨,你们两个是怎么了?都是 大人,怎么还不会说话? 许子风也勉强地笑了一下:你难道不是大人? 蓝美琴:我?我倒情愿这时候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就像过去一样。你说呢, 阿姨? 李景当然知道蓝美琴在暗示什么:可现在你是大人,我也是老人了。 蓝美琴挽住了李景的胳膊:阿姨,你算什么老人呀,有你这么漂亮的老人吗? 我想,许伯伯最有资格评价你。许伯伯,你觉得阿姨漂亮吗? 李景嗔怪地说:美琴,别没大没小的。 许子风也附和着:美琴,我看你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呆久了,很自由化呀。 蓝美琴更是口不饶人:许伯伯,你别拿什么资本主义来压我。解放前,你和阿 姨不也是在资本主义的南京和上海生活?你们的身份不也是资产阶级?我和婉云还 是资产阶级的小姐呢。 看着蓝美琴这样伶牙俐齿地反击许子风,李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从哪 儿学来的这些歪理? 许子风也笑:长大了,咱们管不了她了。 许子风和李景的目光恰好也在这时相遇,他们似乎从中感受到了某种过去曾经 有过的默契。 李景掩饰地把目光移开,许子风也顺势在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 蓝美琴:要是婉云在这儿就好了。 李景:她什么时候回北京? 许子风接上了话:下星期该回来了。 蓝美琴:我有一个计划,等婉云回来以后,我才向你们宣布。 李景:又搞什么鬼? 蓝美琴:我说了,要等婉云回来以后,才让你们知道。 许子风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你不会是又请我们去前门饭店吃饭吧? 蓝美琴:当然不会! 李景也在对面坐了下来,不过和许子风保持了一段距离。蓝美琴拉了一只小凳 子,靠在李景身边坐下。李景伸出手理了理蓝美琴的头发。 李景:看着你长大了,我也就觉得自己老了。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够辛苦 的吧? 蓝美琴享受着李景的爱抚:也没什么。就是常常想你和许伯伯,还有婉云。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仿佛真回到了从前。 许子风吸了几口烟,习惯性地要往桌上抖烟灰,却找不到烟灰缸了。他正要往 地上抖烟灰,被李景发现,用眼光制止了他。 许子风很尴尬。 李景站起身来,找来一个搪瓷小碟,放在许子风旁边的桌上。 许子风感激地朝李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