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暗访纪实:中国古玩市场整体违法!(5) “小黄没告诉你我要什么?”我面无表情地说。不能让他居高临下。“我这 里有元青花、明清官窑器,你要看什么?”“那就先看元青花吧,听说这是你的 强项。”我仍旧不在意地说。那人从里间拿出一只“元青花牡丹纹大罐”放在桌 上,然后跷起二郎腿,边抽烟,边乜斜着眼,用余光瞧着我。 我只看了一眼就起身招呼屈菡和小黄:“走吧!”那人声色不动,我看出了 潜台词:“你爱走不走!”小黄想做成一笔生意,将我拉过一边,轻声说:“别 急,一件件看呗!您是老江湖了,还不知道这里头的路数?好东西在后面……” “有没有用苏麻离青的物件?若有,我就要!”我重新坐下,耐着性子说。苏麻 离青是元代从伊朗那边进口的一种青花料,发色青翠漂亮,但价格十分昂贵,当 时只有官家定制的瓷器才使得起。 那人一声不吭地又从里屋取出一只“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这件东西无论 从青花发色还是型、釉、胎、底都做得不错,只是表面做旧有些过,土沁太重, 露出些微短时间化学腐蚀的迹象。我没吭声,仍旧不伸手接触桌上的中档仿品, 故意冷场。那人见状将两件东西都拿走,转身取来一只“元青花龙纹高脚杯”。 “多少钱?”我问,还是没伸手触摸。“15万,不还价!”那人说。此时尽管他 的眼光未抬,仍旧盯着香烟燃烧的部分,但是语调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没把它当真东西卖吧?”我揶揄他道。“真东西15万 你买得到?”谢天谢地,他终于抬眼看了我一下。 “是苏麻离青料吗?”我一边问,一边从包里取出显微照相仪。这是新近经 中国收藏家协会监制的一种观察瓷器釉下成分及老化程度的照相设备,成像非常 直观。“是的。”“不对,国产青花料!”我放下手里的仪器。那人没急着分辩, 只是开始认真地审视我。 “吴老眼力非常好!”小黄不失时机地吹捧了一句。“凭什么说它不是苏麻 离青?”那人不冷不热地紧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犀利,咄咄逼人。今天我算领教 了,这样的犀利不是哲学家的专利,也可以属于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制假者。我 不慌不忙地打开手提电脑,将几张放大的苏麻离青釉下结晶斑的照片置于造假者 的面前:“这几张照片是我在国家博物馆、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以及高安 博物馆拍到的。”“跟我的苏麻离青结晶斑有什么区别?”那人问道。“这是我 刚才拍到的你这个高脚杯的釉下青花料结晶斑……”我将两张照片上的结晶斑放 大拼在一起,“它们的区别在于:第一,中科院这张苏麻离青料的结晶斑深陷胎 骨,你的浮在表层;第二,那种结晶斑的颜色呈淡咖啡色,你的这个呈深赭色, 很明显是国产青料沉淀色;第三,这张内蒙古考古出土瓷片的结晶斑,表层有一 张类似蜘蛛网状的锡光图案,经纬线条短而弯曲。再看你做的这个,尽管也有网 状线条,但是这种线条长而且直,更靠近现实中的蜘蛛网。”主人站起身走进里 屋,转身时我发现他拿的不是瓷器,而是三只茶杯。他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 “跟你说实话吧,现在搞不到真正的苏麻离青料了。我正在做实验,相信再过一 两年,你要的东西我能做出来!”他说,“不过,谁也没说过元青花用的都是苏 麻离青啊!就拿高安出土的几十件窖藏元青花,也就只有三四件东西用的是苏麻 离青料……”他说得很准确,我两次亲临高安博物馆利用达圣德文物显微仪对十 几件元青花大件进行仔细观察和照相,得出的结论与他说的基本一致。“你去高 安实地看过?”我问。一般人很难亲眼看到高安出土的那些元青花重器,更别说 上手。我两次去,都经过高安市领导的特批。 “我没办法见到实物,只看过书里面的照片。”他说。看照片就能断定是不 是苏麻离青料?当我把这个事实讲给景德镇陶瓷研究所两位所长听的时候,他们 一致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认为此类借题发挥吹牛炒作的人在景德镇并不少 见。 也许若不是亲耳所闻,我同样会有两位所长的感觉。我从心里佩服眼前这个 其貌不扬的男人,他有着过人的聪慧。说实在话,他仿造的那只高脚杯,看第一 眼时我就认为是件到代的真东西,器型、胎土、青花发色不待说,无论从釉面老 化度还是画工,甚至是手头轻重,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你这只高脚杯我拿去 上拍有问题吗?”我问。 他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呢,我这里的东西每年也就只出去上10件,都是熟 人和回头客定的货。我跟他们讲好了,假如有问题可以拿回来退钱,但是到现在 没有一件东西退还过。”“他们都是拿去上拍的吗?”我追问。“那我就不知道, 他们在我这里拿也就10万左右,但是出手价不会低于几十万。卖便宜了不就成了 假东西?”他口气非常平和,谈怪不怪、习以为常。 “难道你烧的这些东西不是假的吗?”我忽然觉得此人已经不让我讨厌,气 质里含有一种冷幽默。 “你从哪方面能说我的东西是赝品呢?”他依旧那样自信。难怪真正了解这 里行情的朋友们爱说:“景德镇真正的高人都不在市面上!”“你的这些元青花 物件,能通过仪器测试吗?”“拿去香港上拍的东西都会经过拍卖行信任的检测 单位做科技测试,从我这里出去的元青花,没有被退回来的记录!”“你怎么做 到的?也是通过X 光照射?” “你说的方法太老套了,没那个必要,我有全世界科技测试的标准数据。无 论是胎釉成分还是釉面老化实验数据,都是可以达到的!”“可我在中科院调查 时,他们可以测出仿品难以避免的新介入成分,也就是做旧时留下的痕迹,比方 说:用于做旧的氢氟酸、高锰酸钾、显色剂和一些特定的保密药剂等。”“那些 东西都是市面上的人做的手脚,当然搞不过机器测试,我烧出来的瓷器从来不用 刻意去做旧,所以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新元素存在!”我注意到,他再次把自己的 仿制品当做真品,同时也居高临下地在自己和“市面上的人”之间明确划出一条 分界线。 “不做旧瓷器表面的贼光怎么处理?新烧的东西怎么说火气很重啊,你不用 化学手段就得使物理手段,微波打磨吗?”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诡秘地笑 笑,进里屋拿出一只“清乾隆粉彩龙耳瓶”:“你可以看看我烧的东西有没有贼 光……”由于职业之便,我有幸在大博物馆反复上手过多件明清官窑珍宝,而且 每周一次上潘家园,每年两次上景德镇,品读地摊“垃圾”货、世外高仿品难计 其数。虽然生性愚钝,成不了这方面的专家,但是真真假假、高高低低的玩意儿 的确看过不少。乾隆朝的东西能仿制到如此地步,还真是大开眼界:瓷器表面釉 光内蕴、釉质肥厚、色料地道、发色纯正。绘画更是运笔流畅、收放自如,工整 而不死板,繁复而不庸俗。再细看内壁及底足,胎质细腻洁白,底款笔笔到位, 不露半点破绽。“好东西啊!”我由衷地赞叹,“既然没有做过旧,面上这一层 肥厚内敛的包浆你是怎么烧出来的?”那人笑而未语。小黄在一旁说:“这种烧 制配方一般都不能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