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暴富,心比蛇毒 下班之后,那才是鸟脱樊笼自由飞,职员们的生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近下班还有10分钟的时候,解冻开始,大家脸上殚精竭虑的表情有所松动。老 板在他的房间里,这时也没事儿干了,就背着手溜达到这边大办公室来,开开女职 员的玩笑。大伙明白,这就是可以随便了。男职员就赶紧打电话约人,广东话叫做 “抠女”,用现在的时髦术语说,就是“找美眉”。如果有人抠到了女,就赶紧擦 皮鞋,蹭蹭几下,把皮鞋擦得能照见人。擦完了鞋,再掏出钱包来,数数人民币还 剩多少张。女职员们见了,心里又不屑,又有醋意,互相挤眉弄眼地表示嘲笑。6 点钟一到,大伙“轰”一声,鸟兽散了。 在大厦一楼食堂里吃罢晚饭,单身汉们便三三两两溜达回宿舍。此时的蛇口, 暮色安详,俨若田园,就差没有“羊牛下来”了。 我们那时的宿舍,在“紫竹园”。就听这名儿吧,古香古色的,像不像陶渊明 的故居?其实,紫竹园不过是一排高层单身宿舍楼,徒有其表,哪里有什么紫竹。 现在这地方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当年刚盖好的时候,真还有点儿豪宅的模 样。这一带,都是打工者社区。我们宿舍的对面,一栋八层大楼,就住了好几百号 打工仔、打工妹。黄昏后,月上楼头,那整个八层大楼就像开了锅。洗衣服的、刷 碗的、看电视的、听录音机的、打情骂俏的,各种声音,汇聚成一支宏大的叙事交 响曲,直到后半夜,才能消停。 晚上单身职员一般在屋里都呆不住,有去看电影的、有逛老街的、有找老乡吹 牛侃山的。跟我住一个屋的周一鸣,比较特别。他轻易不出去,下了班,就猫在屋 子里专心干两件事。一是翻录磁带。他嫌买歌曲磁带太费钱,就到小店里去租,听 到好的,便翻录在一张空白带上留着听,能省下不少钱。二是整理剪报。白天在办 公室,凡经他过手的《文汇报》,没有不开天窗的。这家伙什么信息都搜集,比如 《煲汤小窍门》、《梅艳芳出道靠什么?》、《金庸理财十三招》、《日本财阀横 路敬二小史》,诸如此类。白天剪下来,晚上分门别类往软皮本上贴。他每晚做这 两件事,乐此不疲。 周一鸣人比较闷,有了心事,不易宣泄。后来他倒是找到了一个途径,就是大 放迈克尔·杰克逊,录音机一开,声震屋瓦。只要一听到这疯狂摇滚,不用问,准 是又受了什么心理打击。我热爱迈克尔·杰克逊,就是那时候受他的熏陶。 此人是重庆人氏,农家子弟,同济电子计算机专业本科生。他有个外号叫“周 崽儿”,源于他老爹每次打长途来,声音大得全公司都能听见:“崽儿,崽儿,你 啷个样?好不好嘛?”这句话,每次都要问七、八遍。女职员们回回乐不可支。这 周崽儿的专业,其实挺前卫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不去搞专业,却跑到这狗屁公司 来,当个销售部经理,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什么业绩来。我问他,他却十分淡然: “在哪里不是干?这个公司确实是混帐,但是,人多一点阅历不也是好?” 这周崽儿,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后来,这小子可是发得一塌糊涂,富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他联系了,可是当年, 我们确实就是从同一间陋室里一块儿起步的。人的天赋相差之悬殊,就这么令人感 叹。也许,周崽儿成功的潜质,就在于他的那些与我不同的生活细节上。 我们那时候就是一对难兄难弟。我和周崽儿,下了班没处可去,窝在宿舍里, 看书,发牢骚,抽烟,发呆,满屋子都是乌烟瘴气。 某日,周崽儿在欣赏他那精心制作的剪报本,重温了一遍《财阀横路敬二小史 》,忽然把本子一摔,重重叹了一口气:“念书,念书,念成了个贫下中农!” 我说:“你的工资,可以了吧。” 周崽儿说:“六百五,我哪年能住上豪宅,哪年能开上宝马?” “小子,你得慢慢来。咱们老板,还睡过荔枝公园呢。” 周崽儿愤愤道:“老板?这穷人暴富,心比蛇毒。我同济本科,他才给我六百 五,上礼拜来的那个北财大的研究生妞儿,叫什么杜子美的,让他睡了一宿,就得 了八百块!” 我听得怔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消息准不准啊?” 周崽儿说:“你看见她今天拿了个索尼随身听吗?” “看见啦。” “那没八百块下不来。她一个穷研究生,刚到深圳,能舍得买索尼随身听?” 我有些感慨:“我苦干一个月才八百,她一晚上就是八百,一个月三十天,三 八就是两万四。这也太悬殊了!” 周崽儿嗤了一声,笑道:“说你们文科的不会算账,你们还不服。这账哪能这 么算,就是做鸡,也不能天天干。悬殊倒不至于那么悬殊,只是女人挣钱毕竟容易。” “那怎么办,男人就没出路了么?” “有,你想不想?想,咱俩就一块儿去做变性手术,他娘的,咱也去一宿挣八 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