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2003年(12) 一张男人的黑脸狰狞地逼到我鼻子前,“你他妈的买票!” “我他妈的报警!”我掏出电话来,盯着他,“你开门不?” 其实我很害怕。但是我觉得我无法不坚持下去,我觉得我的心脏都快停止跳 动了。我和这个陌生男人紧张地对视,咬牙切齿,彼此衡量。就在这时候,施刚 拽了拽我的衣服,很平静地看着我,不动声色。 “我数一二三,你给我开门。否则我报警!”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一 咬牙,继续威胁说,指着车门,没有理施刚。 “跳车!下去!”男人恶狠狠地说,打开了车门,但车子并没有停。 “一……二……”我的三还没有数出口,司机嘎地停了车,皱着眉头说, “滚下去。” 滚下去就滚下去,总比在上面,看着躺着一车面容麻木的男男女女,被三四 个彪形大汉包围好。车子刚停稳,我啪地就跳到了路边的青年岛上。 施刚也跟着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车子又嘎的一声,开走了。我们互相看看,又看了看头顶上的立交桥,恍恍 然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都他妈的是强盗。”施刚平静地说。 “嗯。管他们是小偷,还是强盗。我们最好还是想想,怎么走。”我蹲在路 边,抬头看,天被立交桥划成几片形状不一的灰蓝色伤口了,淡淡的灰尘在伤口 上飘浮。 一个白天,想着爱情,经历生活,未免有些小小的忧伤。 18 等了一会儿,就有一辆还算空的车来了。从刚才的长途汽车站发出来的。不 知道为什么这么空,却在窗口买不到票。上车补票,还便宜了十块钱。不过,没 要车票。 我靠在施刚身上睡着了。车里哗哗啪啪地响着电影里的打斗声。睡得极不安 稳,好像一直在跟人打架,有人拼命地抽我耳光,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是头晃 来晃去,很难受。就这样晃荡晃荡,一路挣扎地到了。 我浑身睡意,满面灰尘,怎么都觉得难受。晃晃荡荡下车时,施刚拽着我站 定了,向我介绍一个脸庞黑瘦、紧皱着眉头的小个子男人,“这是我四姐夫。这 是妞妞,我的女朋友。” 我“啊”的张大嘴,刚想叫“姐夫”,想想又不对,就咧开嘴笑了笑。姐夫 同志原谅地看了看我,说,“累了吧。上车。” 有见过用货运大卡车接人的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个子和施刚坐进了驾驶 室,然后伸手把我连滚带爬地拖上了车,车就开了。 我内心大城市的虚荣立刻就发作了,觉得自己被这个黑脸的农村人和施刚一 起虐待了,闭上眼睛不吭声,装睡着。车子颠簸得像性高潮,虽然我见了这辆破 车子,就算汤姆克鲁斯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需要性高潮了。唉,结婚,恋 爱,都为了什么呢?还要费这么大劲儿,折腾自己,来满足种种有关无关的人的 窥视欲。唉。其实,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各过各的,不是挺好嘛。 尤其是,还得坐着卡车去见一群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表现出不合情理的亲热 来,好像生来就真的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似的。 不靠谱。 19 车子开到一道长长的、有些破败的围墙外面,就停下了。我们下了车,施刚 的四姐夫又一溜烟把车子开跑了。 我背着自己的行李,拎着一个红色的袋子,里面装着送给未来老公公的茶叶, 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跟施刚在我家时一样傻。如果我妈为我着想,就不应该对施 刚摆那么高傲的脸色。现在,如果施刚爸爸对我摆摆脸色,我都没有资格抱怨。 我绝望地看着一段砖头剥落的墙壁,看着灰土在暴烈的阳光下和空气拼杀, 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家,或者当场自杀。从小我就想当烈士。现在,我盼到了最 好的机会。死在见老公公之前的三十秒钟,是身为女人一生中最壮观的场面。 施刚背包走在前面,鞋底掀起一片一片灰。我跟在他身后,有气无力。过了 一会儿,我们走上了柏油路面,终于发出了人的动静。啪啪啪。就是这样的动静。 而不是暧昧的扑扑声,和暧昧的灰尘满天。我一声不吭,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想想,又终于没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