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2003年(14) 这是一种自己的东西被抢夺的敌意,是受了伤害的占有欲,是试图再重新划 定控制范围的一场战争,而不是爱。我看着三姐冷漠的脸,想。 三姐看看我补充的派出所和居委会地址,似乎毫无知觉,或者从容不迫,只 是笑了笑,把本子收进了抽屉里。 20 晚上,四姐夫请客,四对夫妻,带着三个孩子,一个老人,外加我们这对所 谓情侣,闹哄哄地坐着三姐夫的子弹头面包车,大姐夫的小轿车,齐齐地到了一 家饭店。 饭店的服务员脸色都那么凝重,心不在焉地跑来跑去,淡黄色的中式装就像 得了败血病的叶子,衣服的面料跟这城市一样呆滞。放碗筷的时候,这群粗人粗 手粗脚,把碗筷弄得啪啪乱响,说话的声音也倍儿响亮,就像彼此之间隔着一条 长江。 如果我心情好一点,可能会欣赏这种所谓朴素的气息。可是,我心情不好, 看着这帮淳朴的人就生气。我低声对施刚说,“孙二娘的黑店也不过如此了吧。” 大姐就在施刚旁边,估计是听到了,严厉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微笑着,和颜 悦色地说,“你以前是我家施刚的学生吧?要是当初家里条件好些,供施刚出国, 也就碰不到你了。看到你,我就觉得施刚不出国,是值得的,有缘呀。” 妈的,这是什么意思?他出不了国的责任这下是不是摊到我头上去了?我狐 疑地想,咧开大嘴客气地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四个姐夫轮流地敬施刚酒喝,施刚那张小白脸都喝成了红领巾。施刚爸爸呵 呵地笑,一言不发。我坐那儿也一言不发,食之无味,完全不觉得这家人跟我有 什么关系。 我真多余。这个场景也真荒诞。 我一个人,坐在一群有着共同历史的人中间,想介入他们的以后。历史的共 同参与感,和对未来的不知所措,就在一张桌子上分裂开来了。我被历史和未来 扔在了现在,掉在了一盘红烧猪蹄中,满嘴油脂,拼命地撕咬硕大的骨头,却觉 察不出有什么味道。 三姐夫突然倒了一小杯白酒,放到我面前,自己举起了杯子,“来,妞妞, 我敬你一杯。” 我摇摇头,端起橙汁,“我不喝酒的,用这个代吧。” 三姐夫犹豫了一下,说,“好吧。”脸色不太好,自己干掉了。 施刚不满意地看了我一眼,说,“三姐夫敬酒,你怎么能不喝呢?”他伸手 把我的橙汁拿走,把白酒递给我,“喝了。” 一桌子人都笑吟吟地盯着我看,眼睛里都写着无所谓三个字,就像看一场无 关的戏剧表演。施刚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放在桌子上,大姐拿起红包,说, “妞妞,咱爸爸把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21 乐蓓: 你好。 我知道你报案了。不过,我不怪你。信任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我会赢得你 的信任的。 (当一个偷了你家的小偷跟你谈信任时,天肯定是绿的,云彩是红的,猪是 会飞的。) 前天,你站在法院门口的时候,我就在你们法院对面的报亭前买报纸。我看 见你了。 (我的天,他还想怎么样?偷人哪里有偷钱划算呢?) 你穿着件淡绿色的薄毛衣,米黄色短裙,黑色运动鞋。很漂亮。不过,半个 小时后你又出来时,就已经换上制服了。 (竟然在法院门口站了半小时,他是反贪局的?我唯一的经济问题就是穷啊, 他不是去查过了吗?) 我不是很喜欢你穿制服的样子。我自己也不喜欢穿制服。 (叹为观止,小偷也穿制服吗?) 又没有署名。这个见鬼的小偷。我把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没有找到投 递局的公章,只有收件局的公章。 他的字还是一样漂亮,用的还是那种白色信纸,任何一家文具店都可以买到 的。也许他还戴着手套写这封信。单单凭着这封信,我还真没办法掘地三尺,把 这个可怕的、窥视我的生活、窥视我的财产的男人给挖出来。 可是,他真的是窥视我的生活,我的财产,还是只是在玩一种游戏?猫在明 处,耗子在暗处,猫被耗子戏弄的游戏。对有些人来说,是无上愉悦的,具有娱 乐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