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2003年(18) “好啊。不过,我现在得回家了。公安局的人说要到我们家看看现场,我爷 爷回老家了,家里总得有人。” “失窃一个月来看现场?有这种事?” “也许他们把上个月的现场丢了,这个月补一下。”我喝光了饮料,“好啦, 好啦,我走了,打电话给你。” 27 到了楼下。 我忍不住在信箱前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打开信箱。果然,一封蓝色的信躺 在花哨的广告页间,安静得像一枚炸弹。 左右看看,四下的风声正轻,阳光大好,路人的脸都很平静,不像有什么人 在窥视。我把信放进包里,上楼。 抽屉里前一封信还在,边缘撕成了一张兔子嘴,露出一缕撕破的信纸来。我 把新收的信放在上面,锁上抽屉。 大概是看见我的自行车在楼下,牛牛在楼下叫,“妞妞,妞妞!” 我探出头,看见牛牛搂了女朋友站在楼下。两张脸,张大了嘴仰着脸往上看, 穿着情侣装,一红一白两件紧身网孔衫,绿军裤,满头的金黄色乱发,从上面望 下去,像两朵开过了头就要烂掉的胭脂花。 他看见我,就招手,“下来吧,一起去觅食。我中午没吃饭,饿呢。” “我等会儿才能走。你们要不上来坐一会儿?”我看看表,公安局的人说四 点钟来,现在刚刚三点半,大概还要一会儿。 “好啊,我们买点儿吃的上来。你想吃什么?” 牛牛说话的语气总是像个大人,但声音嫩得像个孩子,我很喜欢他的声音。 有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泡酒吧,我喝多了,就整个人伏在他身上,他安静得像个 孩子一样任我依靠。 妈妈曾经有意无意说过,我和牛牛的感情有问题。但她没好意思说是什么问 题,她只能装腔作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和牛牛妈妈在一起讨论过这件事, 但两人都没办法。 我们两人,就是对方的童年。我们是一对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们互相依靠。 我们小时候一起洗澡,现在为什么不能彼此拥抱? 仅此而已。 28 我坐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决定还是趁自己一人时拆信看看。我把信从抽 屉里取出来,借着阳光看到里面是薄薄的一张纸。 这次的信也像以往一样,不太长。他的存在,就像政治,就像阳光,无所不 在,无孔不入。我的手触摸到纸的时候,不觉有微弱的温暖,以及恐惧。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段日子里,打算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他的目光, 他的字迹,他存在的气息,就像我的衣服,轻柔地扑在身上,在有意无意中被觉 察,被感知。这些日子,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独处,不管走在哪里,坐在哪里,哪 怕是上厕所,哪怕是洗澡,我也觉得像有目光在探测,或者抚摸。这种被人偷窥 的感觉像一把刀,温柔而冰冷,一刀刀地把内脏里的恐惧挑到血液里去,全身渗 透。 我犹豫不决地拆开了信。 乐蓓: 你好。 我今天中午陪你在沃尔玛坐了半小时,你没有注意吗?你的头发有些零乱了, 或者染得更深会好看些。不过,你要上法庭,再染深恐怕不行的。 我今天第一次注意到,你眼睛是弯弯的,眼角是往上翘的,很好看,像倒挂 的月亮。我以前看你照片,觉得你好看,但又不知道哪里好看。请原谅,出色之 处是要分解的,整个人的气息是一点点渗透的。你不是让人惊艳的美女。 我在你不远处,但是你没注意我。当时我就想,会不会有一天,你将成为我 的妻子。我们可以温和地过一生,直到,彼此不再感觉到彼此的疼痛,彼此的气 息,熟悉而温柔,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你肯定不会注意到我。我在你身边走过几次。你都没有注意我。然后,我就 来了。在车上,写了这封信,扔在你邮箱里。我要工作去了。再见。 这纯粹是一种戏弄。从老鼠对猫的戏弄,到猫对老鼠的戏弄。 他巨大的爪子已经把我的脑袋拨晕了。我昏头昏脑,看着自己头上方这个阴 影,头仰得很累,却始终不知他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