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004年(8) 我们沉默着抽烟,一口接一口,叶子就从我们身边落下,简直像一部言情电 视剧。 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我们似乎都很留恋这样的静默。没有人提出要走,他拿 着包烟,我们就站在路边,抽着,抽完了,再来一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 觉得有什么可说,就是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我在想,是不是真的需要表示一下愤怒。可是在这样沉默的情景下,两人之 间的距离反而像是近了,突兀的愤怒,倒是矫揉造作。 或者,我问他到底打算干什么?唉。这样逼问,会显得我比较性饥渴,像个 老处女。那么,我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想和他站在路边,感 觉一下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是来求证,还是来拒绝的?我求证什么?拒绝什么?我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的嘴唇很薄,显得决绝而无情,他的眼睛很亮,聪明而清澈。我掏心掏肺地想, 我到底想求证什么?拒绝什么?我的虚荣吗? 嘴巴干巴巴的,恨不能奔到路边的自动售货机旁,拿一瓶矿泉水来喝。可是, 考虑到旁边是个陌生人,我有点犹豫。难道要我请他客?我可没兴趣请一个陌生 男人喝点什么,哪怕只花两块钱。或者,我一个人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犹 豫着,右手伸进裤口袋里,摸着硬币,这个陌生男人突然开口了,“喝点儿什么 吗?” 我怔了一下,说,“好吧,矿泉水。” 他转身离开。我看着他,他背对着我,在自动售货机前倒腾了两下。他个子 很高,一身黑色风衣,腿长长的,很结实,是那种看上去很性感的男人。他怎么 偏偏是个小偷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真的,真的不能,来个夫唱妇随,跟着 他去当小偷。我还是要争名夺利,好好活着的。 我若有所思,觉得遗憾极了。不管怎么说,他长得很好看,而且,气息浅淡, 给我的感觉也很舒服。他留给我的印象,不像小偷,反倒像电视剧里的侠客,或 者艺术家。 他转过脸,瞅瞅我,笑了笑,走了过来,捏着两瓶矿泉水,“走吧,别站在 这里发愣了,今天跟我玩一天。” “凭什么跟着你?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回答说。 “我叫何越。”他翻了翻眼睛,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来,“你要看一下吗?” 58 他领着我挤公车。我还从来没有跟男人约会坐公车的习惯呢。可是,怎么办 呢?我有种傻乎乎的愿望,我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想告诉我 什么?于是,我就只能跟着他。 幸亏只是坐公车。如果是上刀山,下火海,打死我也不去,就算他是施刚, 我也不去。 如果是牛牛呢?这个假设让我愣了一愣,然后,我对自己说,牛牛死了,忘 掉他吧。 火车站。过街的时候,何越,这个陌生男人的手,略略在我腰后拦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突然让我有些小小的感动。但随即而来的是,我摸了摸裤子口 袋,发觉钱包还在。他注意到我这个小动作,眼角一瞄,就笑了。我们都没有说 话。 候车室外面的空地上,围了一群人。何越停下脚步,说,“咱们看看?” 我们一起挤过去,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中间,眼泪哗哗地往下淌。有人在骂 该死的小偷。老太太哭天抢地,断断续续地说。说了半天,我终于听明白了。老 头生病,带的钱不够,老太太回家卖了不少家当,回城再继续给老头子看病,一 下火车就被偷了,这下,连老头的住院费都付不起了,更别提继续治疗了。 何越拨开人群,蹲下来,递给她两百块钱,一声没吭,就钻出了人群。听到 身后有个男人的感叹声,“遇见好人了。” 好人?坏人?我把手指勾在裤兜上,咬着口香糖打量这片广场,似笑非笑地 看着何越。何越贼溜溜地一笑,没吭声。我想,这肯定是刚才他从那只蝉的钱包 里掏出来的两百块,一高兴,发了呗,也不是太难的。 火车站广场简直就是个硕大的垃圾场,地上倒满了果皮、纸屑、塑料袋、食 物残渣,躺满了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身上盖着同样褴褛肮脏的床单,面色乌暗, 憔悴,仿佛刚从火焰山长途跋涉爬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