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上来了李虎牛 李大矿有两件事要与李青林商量,一件是李虎牛当副矿长的事,一件是检察院 入股的事。李大矿说这两件事李广太都同意了,他也同意了,剩下的就是你李青林 同意了。李青林就不高兴了,说你俩都同意了,还来问我干啥?李大矿说,你也说 说你的意见啊。李青林就说了他的意见。意思是这两件事他一件也不同意。李虎牛 来窑上当副矿长,他凭什么?他给窑上出过一分钱吗?他一个二百五,又懂得什么? 他是懂生产还是懂技术?至于检察院来入股,那不是明摆着来分咱的钱吗?别的煤 窑也有上边来入股的,可那都是刚开窑,资金紧张的时候入的股,现在咱们的煤窑 都走顺了,煤天天在哗哗地出着,他这个时候来入股,那不是明着来抢钱吗?就是 退一万步说,咱同意他来入股,他出多少钱? 李大矿便一一给李青林解释,说李虎牛来当副矿长,其实就是个名儿,是哄他 高兴的。他说煤窑这么大一摊子,里里外外总得有个帮手,李虎牛有股二百五的劲 儿,有点事交给他,他也能出把子力。李青林便妥协了说,既然这样,你就叫他干 吧,反正煤窑都是你李大矿操持的,只要能多出煤就行啊! 李大矿又说,检察院来入股,其实是李广太的哥哥李广山牵的线,他们来入股, 并不拿钱的,他们说了,以后煤窑上有什么事,他们可以帮忙的。李青林生了气说, 就这个?咱煤窑能有啥事!再大的事还有死人的事大吗?怎么样,我不都给解决了? 咱不稀罕他帮忙!说到这里,李青林好像眼看着他兜里的钱要被人瓜分似的,更加 气恼地说,李广太也真是的,他什么都不管,一分钱没出,坐等着分红,还不知足, 还要让他哥哥拐着弯来入股,这哪能行啊!不行,他甭想! 李大矿说的事遭了拒绝,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好讪讪笑着说,那检察院入股的 事,以后再说,就先让李虎牛过来吧。 就这样,李虎牛正式来到李大矿窑上当了副矿长。尽管李虎牛来之前,李大矿 一再嘱咐他娘和媳妇赵荷叶,不要给李虎牛闹难看,但李虎牛真的走到她们面前时, 婆媳两个脸上的笑,还是不大自然的,李虎牛搅闹她们家婚宴的事,她们什么时候 也不能忘记。 李虎牛早把这事忘记了,他到了李大矿娘和媳妇的房间后,就在屋子里看那些 他从来没见过的床铺、电器和摆设。李大矿知道李虎牛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就把 他领到另一排房子的一间屋里。屋里放着桌子、椅子,椅子后面还有落地电扇。李 大矿说,以后,你就在这上班。李大矿还给了他一部手机,教给他怎么使用后,他 便照着李大矿说给他的号码,按了一遍,李大矿腰里的手机响起来,两个人就各自 把手机对到耳朵上,喂喂喂地说起话来。 李大矿说:“以后,你就是矿长了,得有个矿长的样。” 李虎牛说:“我知道,我知道。” 李大矿说:“我一个月给你开一千。一千!知道吗?比李广太开的都多。” 李虎牛说:“是不是啊!那我都做点啥啊?” 李大矿说:“啥都得做啊。替我多操点心,有啥事听我的就行。” 李大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着李虎牛的脸,李虎牛则专心地听着耳朵上的手 机,嘿嘿地笑着,那变了腔调的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叫他体验到了巨大的新奇。 李大矿看着他,啪地就把手机关了,李虎牛慢慢把手机拿到面前,笑着端详摆弄。 就听李大矿说:“五六千块钱呢!” “五六千?”李虎牛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大矿点过了头,摆弄手机的手指就小 心了许多。 李虎牛干得特别卖力。他干脆住在了窑上,起早贪黑地在窑上转。煤场卖煤的 地方是个关键部位,他在那里发现了问题,比如来拉煤的汽车,都是自己装煤,装 煤时,都抢着找块煤,装块煤,李虎牛就拦住他们,让他们块煤碎煤一齐装。后来, 他就抽出几个人,在煤场专门拣块煤,拣出的块煤,价钱一下子比碎煤提高了一半 还多。他还到堆坑木的木场去看,那里铁丝网有个窟窿,显然是钻过人,有人从这 里把木头偷走过,他就派人把铁丝网做了重新加固。他也想下窑,到窑里去尽他的 副矿长之职。但他从没下过窑,李大矿也没要求他下窑,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他 该下窑,他就下了窑。钻到工作面时,他看着大家都在埋头干活,也不好说什么, 突然发现有个人向他走过来,那人用矿灯照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下来了。他一听, 一看,竟是秦志民,问,这里采煤是啥地方?秦志民告诉他,上面是河滩,现在李 来福的界内采呢。一听说到了李来福的界内,李虎牛就来劲儿了,说,告诉大伙儿, 好好干,多挖煤,把狗日的李来福的煤窑挖空。 到了月头,李大矿给了李虎牛一千块钱。那一千块钱都是拾元一张的,看上去 非常厚,拿在手上也沉甸甸的。李大矿说,给,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李虎牛接过 那沓钱,就有了点慌乱。他虽记住了李大矿给他说过的月工资是一千块钱,也知道 一千块钱不是个小数,可他哪里见过这么厚的一沓钱,又哪里摸过这么厚的一沓钱。 他可是什么都没干啊,连一锹煤都没挖过啊! 正这么慌乱着,李大矿就说:“往后,你对工人们不要嬉皮笑脸,得对他们严 厉点,要不,他们会上脸的。” 李虎牛把钱装在裤兜里,说:“放心吧,谁他娘不好好干,调皮捣蛋,我揍不 烂他!” 李大矿走后,李虎牛把裤兜里的钱掏出来,蘸着唾沫点了一遍,点完了,又翻 过来点了一遍。他把钱重新装回裤兜,走了几步,觉得裤兜那里太沉、太坠,就掏 出来,分成两半,一边裤兜装了一半。这时他想起来窑口推罐的人昨天受伤了,手 指头被挤掉一截,到医院包扎后回家休息了,那里需要再安排一个人推罐,就来到 窑口,站在煤堆上,在煤场拣块煤的人群中,叫出一个人,上来推罐。煤窑地面干 活的,大部分是本地人,都认识,那人扔下搂煤的筢子,往上爬到边沿,伸出手叫 李虎牛拉拉他。李虎牛探出身子,去拉那人的手,那人就势跃上来,嘻嘻哈哈没站 稳,跌撞着,一只手碰到了李虎牛左边的裤兜上。李虎牛警觉地猛一下按住了那人 的脖子,那人喊道,你怎么掐我的脖子!那人已经趴在了地上,李虎牛摸了一下自 己的裤兜,钱还在,就想起了李大矿交代过的,对工人要严厉点的话,便严肃了脸 说,好好干,不许捣乱!李虎牛一直觉得裤兜那里有烧灼感,总想去动动,摸摸, 就又来到了他的屋里,掏出来,叠加在一起,蘸着唾沫,点了一遍,然后放进了抽 屉。他忽然想起了今天该去大矿的。李大矿给他布置过,让他找一下李广太,告诉 李广太,李来福的煤窑在下边乱偷大矿的东西,木头、电缆、风筒什么都偷,李来 福还给大矿那边的工人和班组长送过钱,大矿那边的工人和班组长看着偷也不管。 李虎牛锁住门就去了,刚走出窑场,就觉得裤兜那里太空了,觉得钱放到抽屉里太 不保险,便急急地跑回来,开了门,把钱分成两半,重新装回裤兜。此刻,他装着 这钱,只有一个念头了,就是快快地交给雪儿,让雪儿也高兴高兴。自他来到窑上 以后,自己家里的事和雪儿家里的事,都顾不上了,雪儿照顾了她的娘,又照顾他 的娘,快把雪儿累坏了。想到这里,他的步子又加快了些,急匆匆向着村里,向着 雪儿家奔去。 雪儿正坐在院子的凉快地儿纳鞋底,一看那鞋底的大小,就知道是给李虎牛纳 的,雪白的鞋底上,针脚小而匀称,非常密实。李虎牛未到,卧在雪儿脚旁的黄黄 已经摇开了尾巴,雪儿就知道李虎牛来了。雪儿故意不往大门口那里看,仍然专注 在鞋底上。李虎牛就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绕到雪儿的身后。雪儿用余光看到了他, 以为他要捂住自己的眼睛,让她猜是谁,没想到李虎牛却突然在她耳边“啊”的喊 了一声,吓得雪儿猛的一跳,手里的鞋底就掉在地上,接着便哭了起来。李虎牛意 识到喊叫的声音太大了,太过分了,急忙抱住雪儿,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顺便摸 了一下她咚咚跳动的胸口,雪儿盈着泪,躲开他的手,嗔怪地扭着身子。 李虎牛就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兜里,掏出那沓钱,放到雪儿手里。雪儿马上定住 了眼睛,盯着手里的钱:“这么多!” 李虎牛说:“闭住眼。”雪儿闭住了眼,李虎牛又说:“伸出那只手。”雪儿 把空着的那只手伸出来,李虎牛极快地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另一沓钱,放在雪儿伸 出的手里,雪儿没等李虎牛发话,就睁开了眼:“啊呀!”雪儿看着两个手心里的 钱,惊叫着,就问:“哪来这么多钱?” 李虎牛说:“开支,一千块。李大矿给的。” 雪儿一听李大矿这个名字,好看的脸上瞬间变得阴沉,她把钱拍给李虎牛, “才几天,你就和李大矿穿一条裤子了!” 李虎牛也郑重了表情:“不是的,雪儿,我这是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这钱又 没有啥阶级性,他可以花,咱也可以花啊。”又说:“我这就去大矿,告那狗日的 李来福,他叫工人在窑里偷国家财产。如果我不打入敌人内部,我能知道这些情报 吗?” 雪儿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拾起地上的鞋底,默默纳了起来。李虎牛又把钱 放到雪儿的怀里,起身说:“我去了。你买身儿新衣裳,买双皮凉鞋吧。”临出门, 又扭回头说:“抽空去看看我娘。” 雪儿说:“知道。我刚才从你家回来。” 李虎牛来到大矿,直接上到机关三楼。清静的机关楼里,骤然响起咚咚的脚步 声,使得楼板一颤一颤的,地震一般,很多办公室的人都探出头来,查看发生了什 么事,看看李虎牛不像是来闹事的,又都无声地缩了回去。李虎牛不管这些,径直 走到李广太的办公室,推推门,推不开,就用脚踢。他没有敲门的习惯,就只能用 脚踢,声音很大,又引来旁边的办公室探出几个脑袋。李虎牛便问,李广太去哪了? 那些个脑袋说声领导没有给我们请假,又都缩了回去。找不到李广太,李大矿交给 他的任务也得完成,不就是向矿上告李来福吗?这是难不倒李虎牛的。李虎牛下到 二楼,直接找到了矿长办公室。到矿长办公室的门口,他也不敲门,抓着把手就推, 一推,居然开了。矿长的办公室很大,陈设也显得气派,一看就比李广太的办公室 高着几个档次。推开了门,李虎牛站在门口,看到了大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戴 眼睛的中年人,白白净净像个书生。李虎牛说我找矿长。那人说我就是矿长,你有 什么事?李虎牛认得矿长,矿长也认得他。那年搬运死尸时,李虎牛成了矿上的名 人,矿长还握过他的手呢。眼前这个人怎么自称矿长呢?李虎牛就笑了,你咋是矿 长呢?矿长在哪快告诉我,我有正经事。那人就说,我不是矿长怎么能坐到这把椅 子上呢?是啊,他不是矿长他怎么能在这里端端正正坐着? 这时,就从李虎牛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李虎牛,你别捣乱了。这是刚上 任的朱矿长。” 李虎牛回头一看,说话的是李广太。李虎牛扑过去,捣了李广太一拳:“你在 这儿钻着啊,我去找你,你不在。” 李广太便毕恭毕敬地站到朱矿长桌前,告诉朱矿长,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这个人 叫李虎牛,是个农民,那年发生瓦斯煤尘爆炸事故后,就是他帮着搬运尸体的。朱 矿长听了李广太的介绍,站起身来,走到李虎牛面前,热情地与他握手,说那时他 在矿务局里,听说过这件事,他很感动,他握着李虎牛的手说,他对李虎牛的无私 的和大无畏的精神,再次表示感谢。说完了这些客气话,他才问李虎牛有什么事? 李虎牛从不自在的握手中恢复原状,告诉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朱矿长,河滩里 有个最大的煤窑,那是李来福开的,李来福开煤窑开得太缺德了,他叫工人在窑下 偷大矿的东西,木头、电缆、风筒啥都偷,大矿里的工人都得了他的好处,谁也不 管。李虎牛看着朱矿长越来越冰冷的面孔说:“你前边的矿长,就是得了李来福的 好处,才让他这么干的,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就见朱矿长坐回到他的位置上,郑重地对李虎牛说:“你反映的问题很重要, 也很严重,我们一定认真对待,严肃处理。”紧接着,他抄起电话,让某一个人立 即通知如下部门的一把手到他这里开紧急会,他列出的部门有公安分处、劳资科、 机电科、调度室、组织部、技术科等,安排完这些,他对李虎牛说:“你先回去, 我们保证让你看到满意的结果。” 晚上,已经很晚了,李广太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李大矿的窑上。李大矿和媳妇赵 荷叶已经睡下了。李大矿听了下午李虎牛回来报告的消息后,很高兴。大矿的矿长 调走了,新矿长来了,河滩的煤窑就快要完蛋了,李大矿意识到这一层,心里高兴 之余,又感到特别踏实,就和赵荷叶多掀起一次高潮,这会儿两人正埋头睡觉,就 听有人敲门。李大矿一惊,急忙起身,问是谁?李广太也不应声,就拨通了李大矿 的手机。枕边的手机响着,门外有人敲门,李大矿心说坏了,又出事了。这时他就 一晕,几乎要跌倒的样子,赵荷叶急忙扶住他,替他接通了手机。手机里说:“快 开门啊,是我。”赵荷叶唉的叹一声,是李广太,在门外呢。 两人急急忙忙穿上裤衩背心,去给李广太开了门。李大矿把李广太让到外面的 沙发上坐下,叹口气埋怨道:“你可把我吓坏了。”又看了李广太头上身上的汗水, 想必是有什么急事,便问这么晚跑过来干什么? 李广太擦着汗,喝了口赵荷叶送过来的水,起身把门闩好,并且把说话的声音 压到了最低。这让李大矿和赵荷叶立刻感觉到,接下来所谈事情的机密和重要程度。 李大矿的困意早被李广太营造的气氛所驱散,就听李广太轻声说:“矿上要搞一次 挖蛀虫运动。” 李大矿说:“啥时代了,还搞运动!” 李广太说:“不叫运动也行。我还是从头给你说吧。”于是李广太就告诉李大 矿说,矿上的领导班子动了,原来的矿长有人告得干不下去,调走了,又从局里下 来一个新矿长,姓朱。朱矿长决定发动职工,检举揭发,把吃里扒外,内外勾结, 挖国家墙脚的人揪出来,朱矿长要在全矿上下搞一次,朱矿长起名是挖蛀虫。 李大矿听出些眉目,说:“你不会有事吧。” 李广太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所以我入股的事,一直没公开过,家 里除了我妻子谁也不知道,所以,你和李青林千万别对别人说。李虎牛的嘴不牢, 也不能对他说。”李大矿娘听到动静,也出来了。李广太继续小声说:“估计我不 会有事的。不然朱矿长就不找我谈话了。他准备组阁我当总工程师,但分给我一个 任务,就是彻底把河滩里的小煤窑治理了。看来,这是一个考验,也是当总工程师 的前提条件,我必须得完成。”李广太说到这里,又发愁地说:“这不是要我的命 吗?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前的矿长在河滩捞了不少好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真关过。现在朱矿长一上任就要烧这把火,啥都不怕,硬得很。” 李大矿一听高兴起来,“那好啊!快些关了吧!这回别光拉架子了,这回彻底 关了。矿上有的是炸药,多往窑筒子里扔点炸药,一炮就解决问题了。” 李广太说:“你别高兴太早了。咱这个窑也得关。” 李大矿就不顾保密了,就提高了嗓音说:“咱这窑又没在河滩,关什么!” 李广太压了压李大矿抬高的声音:“这不光是在河滩不河滩的事,现在煤炭市 场不是不好了吗?煤价一直在落,煤卖不出去,矿上的煤都堆成了山,有人说这是 因为小煤窑跟大矿争市场,所以借机都要关了。这是大势所趋,我也做不了主。” 李大矿声音又高起来:“扯淡,你卖不出煤,碍小煤窑啥事。” 李广太也不再多待,最后说定,到时提前把人撤出来,等过了这阵风再说。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