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鸟!(2)
皮包掉下来的声音还引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注意。他路过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原本就想快点走过,突然听见石狮子后面一声鬼响,忍不住停下自行车,把头颈伸
长了朝石狮子这里凝望。他只是尽力地伸长头颈想远远地看出一点什么,满足一点
好奇心,并不想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挪动一步。片刻之后,他觉得已经对隐藏着的危
险没有兴趣了,飞快地骑上自行车跑了。
凤毛清清楚楚地听见自行车来了又去了,她喉咙发干,一只手求救似地紧紧攀
住石狮子。一米六撩起凤毛的薄毛短裙,短裙到了腰里又掉下来。这么一个小小的
来回,凤毛的白短裤像一道光似的在一米六的眼前一晃。一米六停住手不动了,凤
毛的白短裤似乎对他构成了某种威胁。他有限地思考过后,觉得应该对白短裤和善
一些,于是他把手伸进凤毛的短裙里,放在凤毛的胯部,犹豫地抚摸着质地柔软的
棉布短裤。
凤毛浑身打战。从这件事一开始,她就丧失了反抗能力。她被人带进了一个与
世隔绝的黑暗之地,这里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到令人倦怠,令人可以无视外
在的恐惧。一米六战战兢兢地抚摸她的胯部,他的手温透过短裤传达到她的肌肤,
并漫延到她的心中。在这里,他与她一起共有这方黑暗和恐惧,也似乎一同享受着
抵御黑暗的快感。凤毛慢慢地睁大眼睛,打量面前这个劫持她的男人,她的心中出
现一个奇特的感受:温情———类似于爱情的温情脉脉。一米六的刀子还抵在她的
肚子上,但是她知道一米六此刻是脆弱的,似乎有某种空间存在,使得凤毛转而控
制一米六,凌驾于他之上———类似于爱情中的控制和被控制。
凤毛抓住一米六放在她胯部的手,把它移到耻骨处。对她来说,这并不是用污
淖来了结污淖,而是期望保持那种类似于爱情的感受。她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什么。
这个举动是多余的,一米六的脸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楚。你把他想成胡老师也好,
想成董长根也好,想成心目中的英雄心目中的王子,都可以。
一念之差,凤毛马上就后悔了,那只手一到了她的耻骨处就晕头转向,它开始
撕扯她的短裤。短裤扯下来以后,它又粗暴地按住她的胸,把她死死地按在石狮子
背上。不等凤毛完全感受到后背的疼痛,那只手又移到了她的头颈里,卡住了她的
喉咙。凤毛用尽全力弓起一条腿准备踢人,没想到被对方先踢了两脚,这两脚够狠
的,使她一时不能动弹。她感到男人热乎乎的身体开始进攻她,侵占她。她快窒息
了,她想喊,喊什么呢?胡老师,董长根……不,她喊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不能
给她增加力量。她的手绝望地摸到了一样东西,是什么?是一头小狮子。原来,她
是仰躺在那头母狮子背上。她摸到了小狮子圆滚滚的身体,想起了菲菲圆滚滚的身
体,拚力一声大喊:
啊……
啊!她成功地喊出来了,震天一声。一米六方寸大乱,落荒而逃。
这园子又恢复了平静。凤毛仰靠在母狮子背上,对它充满感激之心。她手脚麻
木,不停地喘粗气,无法平静下来。风一阵一阵地刮,抑扬顿挫地,浓浓淡淡地,
似乎要刮到时间的尽头。头顶上面,是秀园的屋檐,屋檐上面,是暗灰色的天空,
天空板结得就如一块无法开掘的土地。
刚才那一声喊,没有惊动任何人。董长根就在不远处值班,这一声喊也没有惊
动他。
凤毛开始整理自已,衣服、包、脱落的一只皮鞋。她摸摸头颈里的一条黄金的
细链不见了,就蹲下来到处摸索。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什么了,秀园和它夜晚的黑暗
不会给她增加脆弱。她的手在地上摸索,眼睛好奇地到处张望。她发现这里的黑暗
是浅浅的,像黑色乔其纱,是半透明的。
她终于摸到了项链,项链脱了扣攀,有两处地方扭坏了。至此,凤毛才想到刚
才的一幕多么惊心动魄,她浑身的伤忽然痛了,到处都痛,她委屈得想哭出来。
她把项链放进包里,离开了秀园。她走得很慢,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到了家,凤毛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浴缸里的水一直浸到她的喉咙口,她的身体
变成一个小小的球,在水里飘啊飘啊。她把头仰靠在浴缸边上,睡着了。她又做梦
了,她梦见她在浴缸里洗澡,一只硕大的灰白色的蝴蝶张开翅膀贴在天花板上,她
的头顶上方。蝴蝶的翅膀是湿的,它努力着,不让翅膀垂下来。风在屋外吹着,把
浴室里的玻璃吹得变了形,似乎马上它就要破窗而入。一只蝴蝶和一个女人,焦灼
的无助的这一刻……
凤毛醒了,蝴蝶和风都不见了。她轻轻地擦干净身体,她的身体在灯光下闪烁
着细碎的丝绸一样的光泽,它是无辜的。
若干年前,凤毛在公交车上被人从后面掀起了裙子。有一次她被人偷看了洗澡,
还有一次她坐在电影院的座倚上,邻座的邻座那儿伸出来一只毛茸茸的手,放到她
的屁股底下。清少纳言的《枕草子》第一二八章“羞愧的事”,一开首就说:
羞愧的事:
男人的灵魂深处……
灵魂深处都有值得羞愧的事,不过是男人对于这个世界更具有想象力,所以羞
愧的事就多了。这是我们好心的推测。再朝深刻的地方想去,如果女人的想象力比
男人更丰富,那么女人也可以干一些伟大的事,譬如发动战争,或者强奸。
凤毛洗完澡出来,坐在那儿。这下她觉得不再头轻脚重了,她从头到脚都均衡
着,散发着不正常的活力。她的身体呐喊着,要为她的精神伸冤。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柴丽娟,电话响了很长时间,说明柴丽娟是被她从睡眠里叫
醒的。柴丽娟显得不情愿。“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你太过分了吧?”她抗议,“你
要到哪里去?好莱坞?巴黎?你一个人去好了。我非得去?”她从凤毛的口气中感
觉到不安,“好的,我马上起来。”她想,老天,又发生了什么?
凤毛不过是特别想看看菲菲,一个人走在路上有点害怕,所以让柴丽娟陪着。
柴丽娟说:“我建议你不要去打扰她们。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喝点酒。”凤毛说:
“我想看她。”
结果也没有看成,凤毛在窗户外边哭了几声,拉着柴丽娟走了。她歇斯底里的
样子,让柴丽娟害怕。柴丽娟想回去,凤毛不肯,凤毛想喝酒。柴丽娟就把凤毛带
到一家熟悉的小饭店,叫开门,半掩胸怀的老板娘身上还带着床铺的味道。老板娘
去睡了,凤毛自己拿了两只酒杯倒上黄酒,看了柴丽娟一眼,说:“今天晚上不会
出事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今天晚上会出事的。凤毛的情绪左冲右突,只是她自己
不太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睡不成,需要用什么东西消磨时间。这种状态下,她刚喝
了一茶杯的黄酒就醉了。
接下来的事大至是这样:
凤毛大嚷着要找胡老师,一定要找,谁都别想拦住。那么凤毛看见胡老师以后
做了些什么呢?她愣了好一会儿,伸手向胡老师讨一万块钱。不,不要讨,是借。
她听见胡老师说,什么钱不钱的,灌多了。她劈脸唾了胡老师一口,痛斥他是个小
人,小人是没有性别的。所以胡老师简直不是个男人。
见过了胡老师,凤毛叫嚷着要见董长根。她还记着他今天是值班。柴丽娟跟在
她后面,一个劲地央求:“凤毛,凤毛。不要去找男人,我借钱给你。”凤毛不听,
熟门熟路地摸到派出所门口,捶门,把董长根叫出来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凤毛一
口唾到他脸上。凤毛今天真是豪情满怀。然后她哭了。
柴丽娟架着她朝家里走。柴丽娟夸奖她:“好样的。你这样做就简单了。我不
喜欢那么复杂,我喜欢你这么简单。一简单,事情就容易了。”
到明天,凤毛一觉醒过来,发现是躺在柴丽娟的床上。她浑身松懈,脑袋麻木,
有些虚无。柴丽娟在厨房里弄出做饭的声音,隔壁人家传过来贝多芬的《命运交响
曲》,传到虚弱的凤毛这儿,倒像是背景音乐了。
柴丽娟出现在房门口。
凤毛有气无力地问:“昨天我怎么了?”
柴丽娟说:“昨天你好可爱呵!”
需要说明的是,昨天晚上,董长根确实是被凤毛唾了一口,但胡老师的脸还是
好好的。凤毛把一口唾沫唾到一个陌生人脸上时,胡老师正在被窝里张着嘴巴打呼
噜。
所以我们不难猜测,凤毛和胡老师今后会怎样。只要凤毛想安定,胡老师会给
她提供安定的机会。床第间会不会再次发生悲剧,我们不清楚,但看凤毛会不会适
时满足,会不会简单一些。
胡老师的约会还在那儿,就在今晚,秀园。
2003/7/1———2003/8/10 完成
8 月17日———8 月19日修改
10月15日———10月2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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