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更现疑云 赵颖是辽宁人,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由于单位宿舍一时没有分下,所以她 现在是与同事合租的房子。我将赵颖送到住处后回到祖父老宅,洗过澡躺在床上, 不由得又一次想起这些天的事情。 自从祖父留下那句奇怪的遗言——“壳子”开始,我就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着。 后来经赵颖分析确认这两个字是“盒子”,心头反而困惑更盛。祖父一生严谨,其 实早在数年之前,他已经立下详尽之极的遗嘱,事无巨细,全部清清楚楚做好交代。 可奇怪的是,这个所谓的“盒子”,并未在遗嘱中提到。从常理看,人在临去之前 想到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么这个“盒子”为什么并没在遗嘱中提及?难道 是祖父的疏忽?不可能,这不是祖父的风格。 此后几天的严密搜索,几乎将整栋老宅翻遍,对这个“盒子”的线索竟然一无 所获。难道这个神秘的“盒子”并不在老宅之中?如果这样,“它”又会在哪里? 当然,也许我们的分析是错误的,祖父所说的根本不是“盒子”?又或者根本不存 在这个所谓的盒子,这一切仅仅是祖父在弥留之际,因为心智已经糊涂而随口胡说? 但仔细回忆当时场景,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些都不是,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 祖父直到临终前才最后决定将这件事情交代给我,如果是这样,这个到现在我们依 旧没有丝毫头绪的神秘“盒子”中,祖父究竟放了一件什么样的惊天秘密等待我去 发掘? 我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上午,张处长派人把祖父的资 料书籍全部运走,再一次见到赵颖,她同样眼圈发黑,看来也是一夜未眠。我两人 相视一笑,我问赵颖道:“有什么进展?”赵颖对我笑了笑,疲倦地摇了摇头。送 走他们,我下午到社里报到。将近两周没有上班,工作积压如山。我们是一家专门 以各种小道消息为来源的报社。记者绝大部分工作,是根据线人提供的各种小道消 息明查暗访,发掘出后面真实的故事。虽然是小报,由于人们猎奇以及窥察隐私的 心理,发行量和广告还是不错。此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我们非常注重调 查取证环节,信息来源虽然是小道消息,但刊登出的报道,无不是经过认真筛选和 详细调查,因而可读性极强,不同于一般媒体的小道消息。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全由搭档高阳处理,这两周他一面协助我处理祖父丧事,又 要替我加班,人也累得瘦了两圈。不过亲兄弟不必谢字太多,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高阳使劲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把这两周的工作进展交代了一下。工作交接完,我把 昨天的事情对他讲了。由于工作的原因,高阳和我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及分析 调查能力,这也是我们谋生的技巧。高阳听了我说的事情,也感到异常费解,两人 讨论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想不出个所以然。接下的几天,我一边忙于工作, 同时又被祖父奇怪的遗言困扰着。我又找了几个周末的时间,在整栋老宅里进行了 更加细致的搜索,但还是一无所获,我甚至开始怀疑祖父临终前所写的,究竟是不 是这两个字。其间我和赵颖一起吃过几次饭,也说起此事,她也没有任何突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祖父去世的阴影逐渐在我心头淡去,生活又渐渐恢复了以往 的样子。虽然工作很忙,仍有无穷精力享受年轻的生活,每天下班,便和许多朋友 四处玩耍,卡拉OK、泡吧、打台球、上网打游戏。这段时间我、高阳和赵颖三人经 常聚在一起、打得火热。祖父在世时,虽然也常和赵颖见面,但慑于祖父的威严, 我们很少说话,这次因为一起整理资料的缘故,我和她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祖父留下的谜题依旧困扰着我,那段时间即使在工作时,我也经常感觉心里惦 记着什么事情,每天晚上一个人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总是辗转难眠,但思来想去, 还是没有什么重大突破。高阳劝我放宽心,“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话虽然 是这么说,但我好奇心极强,得不到谜底的感觉,毕竟不好受。 一个朋友看中了祖父留在东四的老宅,想让我把房子出租给他做工作室。我们 是高中同学,他外号老三,上学时不务正业,每天拿个海鸥相机东拍西拍,大学都 没考上。不想几年以后,他在全国摄影展获奖,后开了个摄影工作室,生意红红火 火。我琢磨了几天,因为父母早逝,我也没什么兄妹,祖父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了我 一个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我于是在小西天租了个两居室,就把祖 父这栋老宅租给了老三。出租之前,老三派人和我一起又把老宅收拾了一遍,留下 他们需要做摄影道具用的一些古旧家具,其他东西卖的卖,扔的扔,剩下暂时没什 么用又舍不得扔的,统统搬到阁楼。我只带走了祖母的供桌、骨灰盒还有画像。祖 父去世以后,我一直在给祖父母寻找一块好的墓地,准备开春后把两位老人葬在一 起。 日子依旧平淡而不乏精彩地一天天度过,这段时间我和赵颖的关系发展迅速, 经常下班一起吃晚饭、看电影,然后在很晚的街上散步送她回家。我虽然已经二十 九岁,但以前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后来被人家一脚踹掉,从此心 灰意懒,不再找女朋友。赵颖比我更纯洁,读书在警官大学,到现在还没有谈过恋 爱。 爱情往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向身边,当你突然发现,会感觉自己陷入 一种身心俱醉的狂喜之中。我们都在全身心地体会这种每个人都曾经、正在或将要 品尝的初恋味道。这段时间我们也曾几次提到祖父神秘的遗言,但那种谜题没有解 开的焦急,很快被初恋的幸福感冲淡,慢慢地,祖父的神秘遗言也像以前很多无法 解开的事情一样,逐渐被我们淡忘。 春节之后是报社淡季,那段时间赵颖也不忙,晚上我们经常聚在我家,看看电 视,听听音乐,有时候也出去逛街、看电影。一个星期三,和赵颖在簋街吃过晚饭, 一起到劳动人民文化宫看演出。演出非常精彩,是俄罗斯歌舞团表演的根据小说《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改编的歌舞剧,我学俄语出身,对俄罗斯文化一直很感兴趣, 所以看得津津有味。舞台上正演到精彩处,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现场非常安静, 这一声响动使我一惊,才想起进场时忘了关机。周围观众纷纷投来不满的眼光,我 连忙打手势表示歉意,把电话按掉,看看号码,是老三的电话,估计他没什么正经 事,索性把手机关掉。 散场后我们跟着大群观众慢慢往大门口走,一边讨论着剧情。赵颖忽然问道: “刚才谁的电话?”我一愣,想起刚才的事情,答道:“开影楼的老三,估计没什 么正经事。”赵颖道:“回一个吧,万一他有什么急事找你呢?”我掏出手机,开 机以后,收到了一条短信:“肖伟,怎么不接我电话?有急事,速回电话。老三。” 我把电话拨回去,老三在电话里显得很急,问我道:“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干吗去 了?” “我刚看完演出,什么事儿?”我问道。老三道:“你现在哪里?赶紧过来一 趟,我有急事找你。”我看了看赵颖,她果然猜得不错,我问老三道:“我在劳动 人民文化宫,刚出来,有什么事情就电话里说吧,我还要送赵颖回家!”老三在电 话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老三的吞吞吐吐让我有点儿起急,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房子着火了?你别 磨叽好不好,有话直说!“老三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怎 么跟你说,我这儿有你一封信。“听了老三这话,我不禁气极反笑,说道:”我的 信?这有什么!“我搬家前一直住在东四那栋老房,有人不知道我已经搬走,把信 寄到那里也很正常,我不禁怪老三有点故作神秘、小题大做。老三在电话那头使劲 吞了口口水,过了好久,才解释道:”信是你爷爷给你写的!刚才我手下在大门门 缝底下发现的!“ 我突然感到后背陡地一阵凉意,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什么……什么 时候发现的?”老三道:“就是给你打电话前几分钟,信放在大门外面地上,之前 我们谁都没有注意。”我扶住赵颖,又愣了好半天,才稍微缓过点神儿来,说道: “你等着,我马上赶过去!”我们飞快跑到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 东四。车上我紧紧抓住赵颖的手,后背一阵阵发冷,额头虚汗直冒,心里胡乱地想 着:这封信究竟是谁送过来的,里面会写了什么?会不会跟祖父临去前那句奇怪的 遗言有关?最重要的,这封信究竟是祖父什么时候写的?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三个多 月,难道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半小时后,我们赶到东四的老房,老三直接将我们迎进他的办公室,也就是原 来祖父的卧室。我迫不及待地问:“那封信呢?”老三将信从桌上拿起递给我,我 颤巍巍地接过,只见信封上写道: 肖伟 亲启 肖剑南缄 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笺,均是用毛笔书写: 小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祖父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你父母早逝,我一直对你非常疼爱,但由于工作的关系,祖父很少和你沟通, 关于祖父的事情,你也一直不太了解,希望你能够原谅。但是有一件事情,祖父长 久以来一直想找机会讲给你听,但也一直在犹豫,祖父不知道这件事情讲出,对你 究竟是福是祸,因而我也一直隐忍。祖父已经九十三岁高龄,时日无多,想到如果 这件事情再不对你讲,恐怕就要永远随我长埋地下,思前想后,给你写这封信,既 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给你留下的文字,证明天意要让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 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九三一年夏天,祖父在奉天做刑警,抓获了 一伙杀人如麻的胡子祁氏三兄弟。不幸的是抓捕之时祁家老三漏网。第二天,我收 到了祁老三的恐吓信件,威胁如果三天内不放了他兄弟,要杀光我全家。当时我没 有在意,因为做这个行当会经常收到这种信。但是当天下午,我和你祖母的家就被 烧得精光,你祖母也同时失踪。那时我们结婚才一年,所幸你父亲事前碰巧被带到 一个同事家做客,才幸免于难。我当时心急如焚,第二天我接到了祁老三的第二封 信,声称你的祖母在他手里,限我在十日之内交出他的兄弟,否则就会撕票。罪犯 当时已经移交省厅,我自是没有办法放人,就算是有办法,也不能放。我所能做的, 只能是加紧追查祁老三的下落。五天以后,我带人抄到祁老三老巢,所有的胡子死 的死,抓的抓,就是没见祁老三的身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祁老三的 消息,当然,你祖母我也没有能够找到。 几月之后,东北被日本人占领,由于一直没有你祖母的消息,我在伪满政府又 工作了三年。这三年,我一刻不停搜查祁老三的下落,三年以后,我终于抓到祁老 三,但得知你祖母已在三年前被杀害,我连尸骨都没有找到。祁老三被处决以后, 我心灰意懒,也不想再做汉奸,于是准备离开伪满政府,带着你父亲远走高飞,回 到北平老宅。但就在临去之前,却发生了一件影响了我一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离奇和诡异程度,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 它一直困扰着我,其间我也曾数度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每一次还是被自己推翻, 可以说,祖父一生办案无数,几乎没有破解不了的案情,惟独这一件,祖父花费了 一生的时间,却没有找到答案或明确证据。我曾数度希望把这件事情长埋地下,但 每次在最后关头,我又犹豫。自从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六 十多年。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情永远隐瞒下去。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情公诸于众,会引起多么大的恐慌,另外,在这件事情 上,也隐瞒了祖父不太光彩的一段经历,虽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我仍旧不能原谅 自己。 一年来,我自觉身体越来越差,如果再不作安排,恐怕这个秘密就真的要随我 长埋地下。我依旧没有决定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但是今天我还是写了这封 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并且能够帮助祖父去最终破解这个谜题。 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和爷爷玩捉迷藏吗?就最后再和爷爷玩一次吧,祖父的秘 密就在这栋老宅之中,你自己去找,但是记住,有一天你找到以后,千万不能够试 图用任何外力打开这个秘密,否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切记! 肖剑南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七日 这封信看得我大汗淋漓,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刚才心中的恐惧和疑惑,那就是 信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如果让我概括祖父的生平,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传奇”两 个字,但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祖父在信中提及的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当然想不到, 祖父与自幼对我非常神秘的祖母,竟有这样一段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而其中最让 我感到震撼和好奇的是,对于祖父这样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人,他隐瞒了六十多年, 而最终选择了如此怪异的方法才使我有可能会接触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在祖父信中,他将一生忌讳甚深的祖母之死的秘密,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我,而 且,也毫不讳言他在伪满政府工作过的经历。难怪祖父檀木箱子的日记中,会缺少 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的一段,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无论什么样的原因,这样 的经历都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既然这件事都没有隐瞒我,还会有什么样的谜藏留 在这栋将近一百年的古宅里等着我去发掘? 几乎在看完信的同时,我就把信的内容与祖父奇怪的遗言联系在一起。除此以 外,我还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一种非常别 扭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但究竟是什么,我头脑中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时还不能把这个想法连贯起来,但我感到我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赵颖用手拉了拉我:“怎么了?”我醒过神来,把祖父的信递给赵颖,又把事 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赵颖将信仔细地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沉默良久, 才道:“我在想,肖老临终前要对你讲的,一定是和他的临终遗言有关。”我点点 头。 老三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赵颖。我简略地把整 件事情以及这封信的内容对老三讲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祖母之死以及祖父在伪 满政府工作的事情。老三说:“看来你祖父所讲的秘密,应该就在这栋房子里面, 我想你有必要再好好检查一遍。”我点头道:“不错,不过要搜寻的话影楼可能要 停业几天。”老三听了我这话,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一点我理解,老三是生 意人,无故歇业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到现在为止,对于重新搜索,我脑子里 除了掘地三尺,并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是掘地,我也轻易下不了这个决心,俗话说 :“土木之工,不可擅动。”祖父刚去世那段时间,我和赵颖几乎把房子每一个角 落都仔仔细细地搜查过,赵颖是刑侦出身,我没有办法不相信她的搜索能力。 沉默良久,赵颖也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道:“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盲目搜索 未必会有什么结果。”顿了一顿,继续道,“停业不一定是好办法,我隐隐约约感 觉,肖老所说的秘密一定和他所讲的‘盒子’有很大关系。一个人在临终之前所想 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设想,肖老信中所说的秘密, 一定就藏在这个‘盒子’之中。” “一种可能,就是秘密真的深藏地下,因为在这栋老房之中,除了地下以外, 我已经想不到还有哪个地方可能会藏着这个神秘的‘盒子’。我们可以再回忆一下, 在我们的搜索过程之中,可有什么漏洞?”我低头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有! 至少在我所能想到的范围内,绝对没有!” 赵颖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第二种可能就是:‘盒子’根本不在这栋房子中, 或者我们的搜索方向,根本就是错误的。”听了这番话,我忽又想起刚才别扭的感 觉,但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我的感觉就像脑袋里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飞, 但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抓住它。看到我冥思苦想,赵颖安慰我道:“不过我觉得这件 事情绝非轻易就能解开,要不然也不是肖老的风格。不过倒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觉 得也很奇怪,那就是这封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了这话,后背刚刚退去的寒意陡然又袭了上来,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赵颖 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又将整封信细看了一遍。赵颖看信的时候,老三也一直没有讲 话,我心里嘣嘣直跳,一直在胡思乱想。赵颖又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将信看完,把 信放回桌上,问老三道:“这封信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老三答道:“今天来拍片 的人很多,忙完最后一对婚纱照,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服务小姐送新人出大门的 时候,在门口发现的。”赵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有人送过来的?” 停了一下,对我们两个人说道:“从信中的口气看,这封信应该是藏在了什么秘密 之处,因为信上有一句‘既然现在你能够看到祖父给你留下的文字,证明天意要让 你知道此事,以后是福是祸,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除此以外,信尾还说‘但是 今天我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发现’。这都证明肖老在写完信之 后,将它放在了一处秘密的地方。” 赵颖一番分析使我不禁连连点头,又问老三:“你说信是在门口发现的,门口 什么地方?”老三道:“就是大门口地上,你等一等,我叫人问问,她们应该还没 走。”老三说完冲外面喊了一句:“刘燕还在不在,让她来找我!”过不多时,一 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走进来,老三指了指桌上的信问道:“我想再确认一下,这封 信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刘燕答道:“就在大门口外面地上。”赵颖问道:“你 能带我们去看一下么?”刘燕点点头。我们跟着她来到门口,刘燕打开屋子大门, 指着外面的地上说道:“就在这里,正中间。”我们顺着刘燕手指的方向望去,不 禁面面相觑,愣在当场。刘燕所指的地方,就在大门外不到一米,每天人来人往不 知道多少次。虽然门外还有院子,但也绝对不是赵颖分析的秘密之处。愣了半晌, 老三才对刘燕道:“好了,你早些回去吧,今天也够辛苦的。”刘燕向老三再见, 然后礼貌地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的时候突然问老三:“老板,今天摔碎的那个箱子, 会不会扣工资?”老三一愣,答道:“再说吧,这不房东也在嘛,我先和他们商量 商量。”刘燕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颖忽然问老三道:“你们说的什么箱子?”老三听了这话,一脸歉然:“这 事情还要跟肖伟说句对不起,晚上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在阁楼挑了几件旧家具做背 景,往下抬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箱子从楼上掉下来摔碎了,这不,箱子的碎片还没 来得及清理。”老三指了指屋子的角落,原来就是祖父放日记的那个檀木箱子,已 经摔成了碎片。老三又道:“兄弟,你把房子这么低的价儿租给我,我本来就够不 好意思的了,还弄坏了你的东西,怎么赔你说句话儿吧,多少钱我都出。”我看了 看地上的碎片,心里有些心疼,箱子虽然并不很值钱,但毕竟是祖父留下的东西。 但想想摔了也就摔了,于是说:“算了吧,都是旧东西了,不过还是不要扔掉,放 回阁楼有空帮我粘好吧。”老三连连点头。我们说话的时候,赵颖走到屋子正中间, 伸手比了比阁楼的位置,又来到大门口,把门关上,仔细察看大门的下面,最后又 来到了那一堆箱子碎片的位置,捡起箱子的碎片,仔细观察了起来。 我问赵颖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赵颖没有回答我,站起身来反问老三 :“箱子落下来的时候,掉在哪里?”老三一脸迷茫,伸手指了指,答道:“就在 这里,你瞧,地上还砸了一个坑。”顺着老三手指方向,果然在离大门不远客厅的 地上,瓷砖被砸坏了一块。赵颖点点头,又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信一定是藏在木箱之中,摔的时候掉了出来,从门缝飘到了门外。”我和老三听罢 一愣,齐声问道:“真的?”赵颖点点头,又蹲下身拿起一块箱子的碎片,说道: “你们看,箱子的底板有一个夹层!”果然,赵颖拿起的木板上,有一个明显的夹 层,因为木板已经被摔碎,所以看得格外清楚。我们两人不禁纷纷点头,暗自佩服 赵颖聪明绝顶。老三连问赵颖怎么想到的,赵颖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信应 该不会是别人送过来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达到共识,刚才我听说摔碎了箱子,就感 觉信有可能藏在里面,后来检查了阁楼的位置,又看了老三指的木箱摔下来的地点, 再一检查大门和地面的缝隙,足足有一厘米宽窄,就有答案了。信应该是从木箱中 摔出,刚巧从门缝里面飘了出去,落在了外面,方才老三说他们一直在加班,估计 也没有人出去,所以直到送客人的时候才发现。”我和老三听了赵颖的解释,不禁 暗笑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天色已晚,老三也要打烊,于是我们拿了祖父的书信, 作别了老三。 送赵颖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现在我们都很肯定,祖父这封信 一定和他的临终遗言有关,祖父果然给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题。赵颖是刑侦出身, 而我的工作性质也算半个侦探,我俩现在遇到这种事情,简直就如酒徒见佳酿、老 饕闻肉香,恨不得马上开始去玩这个游戏。我们最后商定,明晚把高阳叫过来,三 人好好商量一下再作打算。回到家里,我大脑皮层异常兴奋,但是隐隐的,那种别 扭的感觉逐渐又清晰了起来,刚刚那种感觉被追查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打断了,这 时候一个人回到家里,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在什么地方有一个 很大的漏洞,但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见到高阳,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也是兴奋得不得了。晚上 下了班,我们齐聚在我小西天的家里,但是讨论了整整一晚,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 性进展。好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所以并不着急,而且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件事情非 常容易解决,那也不会是祖父的风格,我们反而会感到无趣。接下的几周,我们总 是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分析这件事情,大方向上,我们并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倒 有一点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捉迷藏”的线索一定就在祖父的这封信中,换句话说, 既然祖父将谜题的谜面留在信中,那么谜底,或者是说一部分谜底,应该也会在这 封信中。至少信中应该会有一定的蛛丝马迹可寻,除此以外,祖父临终之前所提到 的“盒子”,也一定和这个线索有关。 我们将祖父留下的信看了不下百遍。正看、倒看、反看、隔行看、跳字看,想 尽了各种办法,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最后,我们甚至找来了各种能够读出隐形药 水字迹的字迹还原液,甚至用了碘酒、火烤,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也将自己那 种不对劲儿的感觉讲给了两人听,但是一起分析了很久,还是没有任何大的突破。 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月始终不得要领,我们最初的那股热情也有些衰退,聚在一起的 时间渐渐少了。虽然这样,我们依旧相信祖父的谜题我们一定可以破解。所谓有一 把锁就一定有一把钥匙,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接下来,我们三个都开始忙了, 赵颖接手了一个跨国贩毒案件,我们报社的业务也开始进入旺季,三个人忙得不可 开交。 开春以后,我替祖父母寻得了一处很好的墓地,位于昌平南口的山上,背山临 水,风水很好。清明节,我请了一天假,准备将祖父母安葬在那里。事前我买了一 个更大的大理石骨灰盒,准备将两位老人的骨灰合在一处。骨灰盒是马老奶奶亲自 挑选的,大理石质地坚硬、打磨光滑、触手生温,马老奶奶选下这个骨灰盒时叹道 :“这就如你祖父一生的性格,沉稳、厚重、严谨,但又不乏温情。” 我们并没有惊动太多人,我租了一辆小车,清明节那天一早,我从家中请出祖 母的骨灰盒以及画像,接上马老奶奶、高阳还有赵颖,四人一起到老山骨灰堂请出 祖父的骨灰,然后驱车前往南口。墓地的工作人员已准备就绪。我们来到选好的地 点,墓碑已经按照我的要求雕刻完毕,墓室也用水泥砌好。我将祖父母两人的骨灰 盒摆在坟头,点上三炷清香,和高阳、赵颖一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高阳取出 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放在前面,我们先将祖母的画像用火化了,小心地将灰烬移到 新的骨灰盒中。然后我和高阳一起,又将祖父的骨灰盒打开,将骨灰也缓缓移入新 的骨灰盒中。 只剩下祖母的骨灰了,但就在我伸手去揭包在外面的锦布的那一刻,那种久违 的别扭感觉忽又袭上心头,我猛地一震,头脑中的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猛地清晰而 强烈了许多。我抬头看了看赵颖,只见她脸上也忽然一愣。我伸手解开锦布,就在 锦布揭开那一刹那,身边的马老奶奶猛地一震,后退了半步,伸手抓住了旁边的高 阳,高阳扶住马老奶奶,忙问道:“奶奶,您怎么了?”老人缓了半晌,才一字一 句地说道:“这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 “您说什么?”高阳惊呼道。我抬头望向老人,只见老人摇了摇头,慢慢对高 阳说道:“这个盒子我见过,绝对不是小伟奶奶的骨灰盒!”我顿时恍然大悟、茅 塞顿开,不错,这块锦布包裹的,绝不会是祖母的骨灰盒,我早就该想到的。 在我们想到祖父的临终遗言是“盒子”以后,就一直在老宅里寻找所有的盒子。 但我们从未想到一个盒子,那就是一直放在供桌上的祖母的骨灰盒。从祖父平反回 到北京,它就一直放在祖父卧室的供桌上。出于对先人的敬重,这么多年以来,我 从没有想过打开包在外面的锦布,而祖父也从未在我面前将它打开过。祖父去世之 后,我也只是原封不动将这个盒子请回新家。我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祖父的谜底, 竟然是祖母的骨灰盒! 祖父的供桌上一共供着两件东西,一是祖母的画像,而另外一件,就是一个包 袱,据祖父讲,里面包着的是祖母的骨灰盒。然而在祖父的信中提到,祖母被绑架 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以后抓到匪首,才得知祖母已于三年前被杀害。并 且,在祖母失踪之时,房屋已被烧为灰烬,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换句话说,祖父 一直没有找到祖母的遗骸,也就是根本不可能会有祖母的骨灰。而且,除那幅画像 之外,祖父根本没有任何祖母的遗物可以凭吊,那么所谓祖母的“骨灰盒”里,装 的究竟会是什么?所谓“事后诸葛亮”,这时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处祖父留下的伏笔, 那就是遗嘱。在整个祖父的遗嘱之中,非常详细,甚至包括了他的书籍资料的处理, 但就是没有提到祖母的这个骨灰盒的处理。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我们全都忽略了。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还是我最先缓过神儿来,我将我的想法讲给大家听,怕马 老奶奶不明白,我又将祖父那封信的内容说了一遍,然后请老人家定夺。老人沉默 了半晌,喃喃地说道:“盒子就不要下葬了,既然是肖大哥的意思,好在那张画像 已经化了,由她陪着肖大哥,也就行了。”老人此时一定异常激动,因为我从未听 马老奶奶称祖父为“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