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俊闺女 刘老太太却说:" 鼓乐的事是定下了,只是这伴娘的事不好找,我们是外姓, 这村里的闺女谁肯去?" 广贤沉吟有顷,一拍大腿,说:" 邵满库的闺女玉娴在家待着,我去给她说, 这事准成。" 又拿眼睛望着老刘头。老刘头知道他有话,就说:" 有啥事不应当, 广贤老哥你就说,我和你兄弟媳妇也是忙得脑子不灵醒了,哪里想得周全。" 广贤说:" 也没啥大事,只是满库的女人你是知道的,就是爱小,这都三更 半夜的了,让玉娴做伴娘,不给她俩钱怕是不中。" 老刘头望望刘老太太,又转 过头望望广贤,在腰里掏摸了半天,找出两块铜板,说:" 办喜事总得花钱,也 不差这两个,就给了玉娴闺女,留着买点女红啥的,要不,我这做叔的还难得有 机会给她买东西哩。" 广贤答:"嗯哪,有了钱,这事我就能办得应当了。我刚才进院时,看见西山 顶上狐狸在炼丹,把个丹球直滚到北山上,红红火火的,说不定是吉兆呢!" 刘老太太听得心里发毛,直叫:"广贤老哥你别扯远了。回去睡吧,明早还要 劳动你一天,都得起早呀。" 广贤又问了一遍明早的火工、油工、饭房、账房、打锣的一应人等,见都安 排得应当了,就住了话,说你们也早些睡吧。 邵广贤一走,老刘头和刘老太太还是觉得似有什么地方不稳妥。两口子对望 了一阵子,终究说不清到底差在哪儿。 老刘头就把墙角的土枪拿过来,摆在油灯底下擦了擦,又端在窗台上,把枪 筒顺出猫洞瞄准。在这村子里,他是惟一有枪的,有了枪,平时腰杆子硬了不少, 因此,他格外爱惜这枪。 刘老太太却有些担心,见他摆弄枪,就问:" 他爹,你是明天也去接亲么? " 老刘头没回她的话,依然把眼睛往枪头上瞄。刘老太太往前凑了凑,又说:"照 理说,你要是去了,比邵满屯他们稳妥,这村子里就你有一杆枪,万一遇着了啥 事,也是可以应付一下的。" 正要听老刘头下话,只听" 砰" 地一声巨响,老刘 头的枪走了火,铁砂打得外面一片" 沙沙" 响,似乎还有什么落地的声音,油灯 忽地熄灭了。 那边的刘朝向黑黢黢地走进屋,冒冒失失地问:"是着了胡子吗?" 刘老太太 愣住了,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外面的星光照不出多少光亮,她看不出朝向 的表情,却看到他眼睛里的亮光一闪一闪的,像鬼火在闪动。 一时间全家人无语,听谁家的狗狂吠了一阵子后,再无丝毫动静。刘老太太 心惊肉颤地说:"还不回你屋去睡,赶明个还要起早接亲呀!早起灵醒着点,扛一 捆草去喊你满屯叔,张罗着把驴喂饱了,别半路上乱逮青,耽搁了接你媳妇的工 夫。" 说完儿子,刘老太太自己却不睡,大发感慨地说,邵家沟的风水好,闺女一 个长得比一个俊俏,哪一个拿出来都是远近十里八村的美人坯子。只是本村的闺 女早都嫁没了,陈满堂家是有一朵花,人家心高气盛,却不是朝向能娶到的;邵 二狗的妹妹邵小花又疯得不知好歹;邵玉娴长得是好,可早早就订了娃娃亲,早 给有心计的人家占下了;邻村有几个闺女长得有些模样,不是给胡子看上,就是 早早送人,害得这偏僻的邵家沟年轻的、年老的光棍有一打,都眼巴巴地望着女 人馋涎。老头子依仗自己家里有几个钱,给媒婆许下大价钱,这才隔山隔水给儿 子讨得这门亲,而且是个俊闺女哩。 刘老太太正絮叨个不住,老刘头冷不丁冲儿子冒一句:" 来了胡子,谁又怕 他们,还能把你当嫩闺女抢去?你娘说不动你呀,还不滚自己屋睡去!" 二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都早早地起来,天还没咋亮,接亲的队伍就在邵满屯的 带领下出发了。望着远去的人影,刘老太太把眼屎抠了抠,心里念叨:我儿子朝 向憨是憨了点,可邵家沟一般大小的,却是他先有女人了呢! 邵二狗并不曾早起,觉睡过了头,满屯来喊,邵二狗强张开眼睛,又连接打 了几个哈欠,这才穿上叠满补丁的裤子下地,回转身叮嘱傻妹子邵小花说:" 锅 里有地瓜,自个儿爬起来吃,要留些肚子,到老刘家吃大盘呀。" 邵小花答应一 声,翻过身去又睡得甜。 这果然是个暴热的天,太阳刚出来,已经如同下火一般在人们的脸上烧,连 日来的暴热,把大地烤得发干,踩上去冒出一股股白烟,树木、庄稼还有青草就 像生了一场大病,蔫蔫地垂下头,带出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世界真是变了样,桃花山的空气更像吃了火炭,让人张开嘴喘不过气来。有 人埋怨:"老刘头选这样的日子,不是春天不是冬天,连秋天也不是,非要选在大 热的六月天,哪里是娶亲,简直是活受罪呀!" 又有人接话:"还不是广贤倚老卖 老,说是懂得阴阳玄学,知天晓地,谁知道是真是假。他整天鬼迷三道的,说邵 家沟这两年破了风水,要出横事呀,老刘头身子板不利整,这是征兆,六月天娶 亲,旺喜才能压得住厄运,说不定灾就解了,偏偏老刘头相信他的话,害得大伙 跟着受罪。" 满屯不知别人的想法,带着气走,却把脚步放慢了,抬眼望着地里的庄稼, 高粱还没有抽穗,包米棒也不过地瓜般大小,无精打采的,就算再有两场透雨, 欠收是定了;这年景,挨饿是免不了的,说不准又得饿死几个人,没有嚼谷呀; 过些时候,找人提个亲,把儿子祥子的喜事也给办了,陈家的闺女秀娟人样子长 得好,平日对祥子好像有些意思,如果说成这门亲事,到底是一件大好事;秀娟 爹陈满堂是做食盐生意的,家底毕竟比自己家殷实呀;房子破得要漏雨了,得空 再续点草,抹点泥,万一遇着雨水,一家人也不至于被雨淋着。 走了一段路,天还是暴热。有人感叹:"还是邵二狗鬼头奸滑,说死不受这洋 罪。" 有人尖声叫:"可他提早看不到新娘。" 先说的人立刻接口:"早看又咋,还 当了你的女人?" 众人议论,邵二狗心电感应,果然翻了个身,并放出一串响屁,肚子却轻省 了不少。他此时正躺在半路上的树阴底下死睡,呼噜声活像哑了嗓的风箱被蠢笨 妇人推拉,高一声低一声地嘶响。 二狗家的大黑寻完屎,跑到邵二狗身边偎着,耷拉着红红的长舌头舔他嘴角 流出的涎水,大舌头毛刺刺地扎人。邵二狗被大黑舔醒,睁着眼睛望着天空发愣。 想着连刘朝向那样憨傻的人都有了媳妇,自己的女人还在天上悬着,摸不着也看 不见。还不是朝向父母齐全,有人给张罗着?偏偏自己父母死得早,又有个傻妹 子拖累,指望找个好人家的闺女也难。一个人的日子毕竟孤单,夜里的生活更冷 清,尤其吃饱喝足的日子,身子下边的物什老不安生,就想女人,往死里想,却 没有女人肯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