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故事 “你在干什么?”郑曦则靠在车子旁仰头冷笑问。 到楼下第一眼他就认出那个趴在阳台上拿床单往下顺的女人是那个严规事务所 的女律师,叫……叫梁悦来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对他人的姓名拥有非凡的记 忆力,但是梁悦的名字他怎么品都觉得那么怪,几次到嘴边都想不起来。 不过今天的她和那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乱蓬蓬的长发,干净的脸,虽然身子被 窗子下面的墙挡在,但是露出来的衣服领子好像是粉红色的小碎花。郑曦则强忍住 心底想笑的欲望,以前某个外面有情人的朋友说过,从不在外过夜的原因是他坚决 不想看情人早上起床,不管昨晚多旖旎多浪漫,看完以后保管下次面对时再没有欣 赏美丽酮体的心情。今天一看,此话果然不假,试想谁能对着头发乱七八糟,眼角 都是眼垢的女人说出情意绵绵的话?看看眼前这个“大律师”就知道女人清晨有多 邋遢,多么倒人胃口了。 “这么快就到了?”梁悦有点诧异他的速度,意识到他的讽刺后又自嘲地说, “难道郑先生看不出来吗?我在准备顺着床单爬下去。” 其实郑曦则本人很帅,梁悦心里暗想。靠在车旁的他西装笔挺,玉树临风。虽 然嘴角的笑容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但总体上还是社会精英的味道。 他的个子很高,上次见面已经给人以压迫的感觉,这次更让她有些戚戚。她觉 得男人做事业一定要个子高,因为可以从身高上给对手心理暗示,直到对方放弃垂 死挣扎乖乖投降,看来郑曦则的个子足够做到这点。 “你确定那个床单不会裂开?”他瞥了一眼单薄的床单问。如果没记错,这个 女律师还是很高很壮的。 其实梁悦早就想好了很多说服自己的理由,催眠自己相信可怜的床单绝对可以 用于逃生。可就在他认真地探究询问下让那么多的理由顿时灰飞烟灭。她仔细打量 一下懊恼地发现,估计还真的够呛。最主要的是她到目前为止也没想到到底应该把 床单的另外一头拴到哪里。 “不如你跳下来。”郑曦则从怀里掏出烟盒,含支烟用打火机点燃,而后面无 表情地抬头讲笑话。 梁悦怔了一下,其实这办法是最快最简便的方法,也是受伤率很高的方法。不 过如果他要是能在下面当个肉垫子…… “那你接住我。”梁悦面容沉静,话语间没有丁点玩笑态度。 也正是此时,他扬起的双眼借着冬日阴冷的阳光看清楚三楼那个女人。阳光折 射下的玻璃泛滥七色虹彩,闪闪烁烁下让人有些恍惚,仿佛被什么看傻了神智,过 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把烟扔到一旁伸开双臂,站在她窗户的正下方说:“只要你敢 跳,我一定接住你。” 梁悦把床单扔到一旁,连想都不曾多想,迈腿上了窗台,双腿蹲好后,用最标 准的跳楼姿势扑下去。 粉色小碎花的睡衣顿时被风鼓起来,从内到外的冷。她甚至还赤裸着双脚。这 个笨女人毫不怀疑地跳下来,让郑曦则的心忽而一动。 下坠力道极猛,梁悦扑在郑曦则身上时也把他惯性地带倒在地。被双臂紧紧拦 住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连带着头顶暖呼呼的慰藉,甚至还有一些淡淡烟草的味道 一同唤醒她的神智。 快速从他的身上爬起来,上下拍打身子察看伤势,除了手肘有点擦伤以外,一 切安好。于是她大方地伸出手示好说:“来,我拉你起来。” 郑曦则看她得意洋洋地拍打灰尘,又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一双眼睛笑弯弯的让 人无法拒绝,依然乱糟糟的头发被她尴尬地抓在身后,露出尖尖的下颌,嘴角上扬 的弧度很是诱人。 他站起来,没有理会梁悦横在半空中的手,笑着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当 个小小的律师还要玩命。” 整理头发的梁悦没事似的说:“说实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郑曦则吃地笑笑而后对梁悦说:“上车。” 她面孔登时变紧,“干什么?” “如果你要光着脚站在雪地里我也无所谓,不过你看那边有人在看我们俩,我 想你还想在这住的。” 她偷眼看去,果真有几个大妈挎着菜篮子快步向这里走来,如果不走估计又会 成为明天早上电梯里最好的小道消息。于是她不等郑曦则邀请赶忙拉开车门先行进 入,而后把身子埋下说:“麻烦您,给我送严规去好吗?郑先生。” 郑曦则故作沉思说:“不好,我不想在没有打官司之前和律师有什么话题被人 发现。” “那您的意思是要用严规打官司?”梁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看看双眼充满希冀的她,有点不忍心拒绝她的不符实际的想法。她的眼睛很 漂亮,她的笑容也很甜美,甚至他还觉得她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有点没心没肺得 让人操心。 “唔。”他拽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油门踩下时车子猛 地一蹿,似乎在表示对自己软化态度的不满。 显然梁悦没发现诡异的情况,刚刚还愁容满面的她顿时觉得阳光明媚。虽然还 在不知名的威胁情况下,但是如果能抓住中天,这点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直到车子开始减速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漂亮的周边环境和园 林设施有点眼熟,看着车子直接入库,她小声问:“这是?” “我家。”郑曦则瞥一眼反光镜说。 “干啥?你想干啥?”梁悦突然紧张,全身立即陷入一级准备阶段。 这次郑曦则知道了,刚刚那个电话里面的东北女人就是她。他嘴角微微挑起说 :“放心,梁小姐,我对你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让你暂时到这里躲一下比较 安全,至少留条命活着回严规帮我写诉讼文件。” 郑曦则站在房门前时,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和儒雅。仿佛那个傲慢无礼,或者 是今天早上冷笑讥讽的人都不是他。而梁悦站在他背后,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定住般, 一动不动。 他问:“怎么了?” 梁悦鼻子囔囔地说:“没事,这房子真漂亮。” 扫了一眼的他伸手过来,她下意识地别过头躲闪,但被他抓住下颌定住动作, 直到用弯的食指刮下她的脸颊,而后才按下门铃。 有点冰凉的东西从面颊挥发。 梁悦还是有点木然,脑子乱七八糟的。 是的,她想钟磊了。去年春天,他们一同骑车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说让她随便 选一个,等他有钱了肯定会买给她。那时候他们对房子的向往就是一个目标,可如 今真正站在欧式小建筑前她才知道,他们就是再有十年也买不起。 “别傻站着,进去吧!”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梁悦才回过神儿。 房子真的很大,上下复式两层,楼梯一改往日的直上直下,而是盘旋了大半个 屋子,一楼是客厅,有些空荡荡的冷。银灰色的窗帘格调档次都有了,却少了点温 暖。其余就是黑色的家具,黑色的配色,连拐角处的花瓶都是沉重的黑夹金。 有钱人的品味果然与众不同,大气是大气,实在不像个家。 跟在郑曦则身后上楼,故意不去看他们家保姆探究的眼神,毕竟光着脚穿睡衣 来男人家的女人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所以她确实没有什么反驳的好理由。 如芒的目光等到楼上才甩开,郑曦则打开房门,示意她进去,随后他将房门掩 上离开。 梁悦四周打量着,宽大的床,黑色的;绵软的地毯,黑色的……铺天盖地的黑 色压抑让她立即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才让她恢复些平静 气息。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她跳楼之前就把钱包和电话都装在口袋里,然后再用 别针上下别好以防万一。她快速翻出,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号码,立刻抿嘴笑着 接了:“怎么了,老妈,你又想我了?” “悦啊,你怎么了?怎么有人打电话说你出车祸了?”母亲担忧的声音让梁悦 心中的怒火顿时窜到头顶,这群王八蛋,还有完没完了。 “没事,我啥事都没有,这事你别跟我爸说我自己处理。”梁悦轻声安慰母亲, 一拳捶在玻璃上。 “你爸都知道了,他在单位接到的电话,说你摊上人命官司了,到底咋回事啊?” 梁悦无力地靠在窗台上说:“妈,你们别管了,最近出门小心点,让我爸早点 回家,别的先别动,记住千万别报警。” 那边还有喂喂的声音,梁悦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墙滑下,坐在地板 上。怎么办?威胁不解除,永远都不安宁。 难道真的要向所有人承认,他们错了,他们不该多管闲事?难道真的必须为此 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极可能是严规,也可能是未来的前途吗? 承认错误容易,可是后面带来的副作用太严重。 一个没有诚信的律师还怎么在司法界混下去?一个连信誉都没有的事务所还怎 么承接诉讼委托代理? 梁悦把脸埋在睡衣领子里,用力地维持坐姿。电话又响,她缓缓地拿起来,看 清号码后,放在耳边轻声地说:“怎么了?” “丫头,我又想你了,刚刚煮完面,吃的时候就想你,所以打个电话问一声咱 家丫头干吗呢?”他笑呵呵地说。 “没干吗,我收拾东西准备上班呢!”梁悦强忍住心底的哭意,笑说。 “才上班?都快十点半了。”钟磊惊异地问。 “哦?哦,是这样的,今天我休假。”梁悦的谎话其实很容易分辨,所以她找 到的下一个谎话和借口也是蹩脚的。 “周五休假?你们最近不是忙着帮人打官司吗?严律法外开恩了?”钟磊的声 音已经开始紧张。 “没有,咳,别说我了,你说说你吧!”梁悦赶紧转移话题。 “丫头,你出事了对不对?”钟磊焦急地问。 “快点告诉我,丫头,如果你要是有事我马上就回去。”声音又急了三分。 “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官司出问题了?还是你惹到什么人了?” “说啊,别让我着急,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话筒里沉寂得骇人,更让钟磊心急如焚,越问越急的他只能不停地发问,呼吸 急促喘息的他甚至能够看到梁悦蹲在墙角哭泣的画面,于是他喊道:“丫头,等我。 我现在就去买机票。“ 梁悦听后猛地一声:“不要!” 钟磊在电话那边等了很久也没有下文,只好轻轻地说:“乖,那你告诉我为什 么,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等了,钟磊,我等不起了。两年以后我就二十九了,大好的青春全浪 费在等待上面了,没吃到,没穿到,还不知道等你回来能有什么好处。看不到未来 的我实在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你知道吗?我每天下班回家就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 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害怕!每天早上楼上那家总是拼命地敲暖气管子,我翻来覆 去地睡不着,可是没人帮我说话。好不容易等上班了,我得挤地铁,我得换公交, 一身臭汗爬到公司还得看人脸色,我太难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得吃苦受累?我 长得也不差,我又不痴傻,我跟谁过不得享点儿福?为什么就跟了你这么累?钟磊, 我不想挺了,我也挺不住了,没面包即使有爱情也会饿死,你知不知道?”梁悦的 声音很冷静,声音却飘忽,像和远在天边的人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 其实绝情的话并不难说出口,真正难的是,自己也要相信可以真的那么绝情。 很久很久以前梁悦曾为某本书哭过,认为那个女主角说这些话时真残忍,自己 肯定说不出口。可是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候,其实,一切都无所谓了。 有一种爱,叫放手。 也许,那些人不会威胁到他,也许,根本就是她庸人自扰,也许他根本不惧怕 如此,也许一切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但她不能拿最爱的人去赌。 于是脸色苍白的她疲倦地笑着说:“我爱上别人了,我现在想过好日子,非常 非常想。钟磊,你的天地很大,可是脚步太慢,我等不起。你还年轻,你有大把的 时间去拼未来,但我耗不起。我就想买个房子好好过日子,好好生活,将来吃穿不 愁,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就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可惜,你不能给我。”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门轻轻被推开,脚步停止在她的 背后。于是心突然一阵狂跳,她想要把电话挂断,可就在手抬起的瞬间,身后有人 说:“梁小姐。” 声音很清晰,低沉而陌生,听到时,钟磊的脑子突然混乱,瞬间把呼吸都屏住。 他,听到了吗? 这个声音就是分手的理由吗?就是那个她要的生活给予人? 梁悦虚软地把电话挂断,手紧紧攥着电话凝视着,滚热的泪从眼底涌出来,她 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身子不住地颤抖。 “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我根本做不到放手。”梁悦抱住双腿把脸埋在双 膝中间号啕恸哭,嘴里一字一句都是揪心的痛。 哭一会儿,抹一把眼泪,手也颤,心也抖。无奈中的绝望如同一张甩不开的网 束缚了她,蜷缩在角落里号啕的梁悦泪流满面,双眼紧闭着,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 指,想竭力拦住自己的眼泪。 坚持的道路上,用眼泪作结束,不是我们不珍惜,只是那个东西太容易破碎。 碎得那般容易。 番外信 丫头: 三天过去了,我一直在想你,想我们那个家,想你身上的味道,还想我们过去 的点点滴滴。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可我却不知 道在哪里把她弄丢了。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知道,自己是这样爱你,甚至把生命全部用完都 不够,可惜,在你最伤心痛苦的时候却离你那么远,只能远远的、无力的看着你, 一点忙都帮不了。傻丫头,你喜欢自己默默承受伤口的疼痛,你习惯把自己的软弱 包裹起来装坚强,我都知道,我很想把你抱在怀里紧紧的,不让你伤心,真的。 刚刚和你认识的时候,我以为生活优越的你在戏弄我。试想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一个家境也不错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北京,难道只为了看一眼普普通通 的我?丫头,那个时候我真不敢信你,虽然你还是笑得没心没肺,可我就是不敢相 信。可死心眼的你就那么听话的跟我走,拖个半人高的大行李箱子踉踉跄跄跟在身 后,让我无法假装看不见,于是,我停住了脚步,认真地回头看看你。满脸汗水的 你,眼睛特别明亮,就那么一眼,再也离不开。 是的,我就那么喜欢上了,你没钱的时候啃面包,我心疼;你没钱的时候投简 历,我也心疼,我恨不能用身子为你铺就一条平坦的道路,让你安安稳稳的过上幸 福的日子,可惜,我不能。因为我的家境也一般,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这样的我不 能为你做任何事,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我只有用一种东西来交换,那就是对你好。这想法很傻是吧?可是,那 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疲惫真的算不上什么,付出也是心甘情愿的,我就是希望 你能和别的女孩子一样,走路少点,工作轻松点,笑容能多一点,仅此而已。 傻丫头,你总喜欢跟自己过不去,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别人,自己独自吃苦受累 也不吭一声。你找工作那时候总喜欢说有公司的男人对你垂涎三尺,我真没嫉妒,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谎言。其实你说谎并不高明,几乎每说一句我都能分辨出来。 可就在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可笑的问题:如果有人对你好,比我更好,我是 否该放你去过幸福的日子? 那天晚上你睡得很香,每天骑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去应聘一定累坏了,我就呆 呆不动地看着你,看你在梦里皱眉头,看你挪动抽筋的脚趾来回翻覆辗转,却无能 为力。那样无能的感觉是我一生最憎恨的,所以我告诉自己,如果将来不能给你最 好的,我一定放你走。 放你走,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更何况我舍不得。所以,我想到最好的 办法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给你最好的生活,于是我选择违背信念走捷径,对领导的阿 谀奉承,对工作的任劳任怨,甚至对勾心斗角的参与,丫头你是知道的,我从总办 调离时,工作需要三个半人来接替,连一年都不笑一次的主任笑着说:你以前真玩 命。我回头笑笑没有回答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可以享受幸福,玩命又算得了什 么呢? 我知道,来美国实习的机会是最快爬上去的捷径,只要有这层镀金经验,回国 以后我们俩就可以衣食丰盈。理由你和我都知道,所以劝说我的时候你一直是不遗 余力的,我也不反驳,又真舍不得你,一直在犹豫。丫头你知道吗?这里和北京差 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我吃中午饭的时候你刚刚入睡,多少次我想你想到发疯,想打 电话听听你的声音,把号码拨到最后一位又不甘心地停止。我怕,我怕打扰你的好 梦。没有我的时候也不知道你睡得是否安稳,于是咬牙几次都没舍得,我只能守在 公司里加班不肯离去,等到半夜时再偷偷给你打电话。丫头,一栋大楼里就我一个 人,一盏灯,可是很温暖,话筒那边的你永远是笑呵呵的,总说自己是打不死的小 强,以前我总笑话你的声音很难听,其实那是我嘴硬而已。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我就 忍不住想回家,回到你身边好好的吻你,一遍一遍,再也不分开。 也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撑我过了一年。丫头,纽约很冷,我想大概和你们东北一 样冷,我没去过东北,可我是那么熟悉,就像已经根深蒂固在骨头里的感觉。每次 我看雪花飘落的时候就想到你,觉得离你又近了些。所以我喜欢下雪,虽然我住的 地方没有什么取暖设备,但我还是期待它的降临。 丫头,你和我说分手的那天你一定哭了,我知道。你每次哭泣我都能感觉到, 因为,心很疼。你咬牙切齿的残忍在我看来是那么可笑,就像国王用新衣拼命遮掩 其实没有的东西,尴尬、无措。不要骗我了,丫头,我真的什么都知道。 关于电话里的那个男人,我不想问。我也不会怀疑,有什么人会比我的丫头更 爱我呢?就让我自恋一下吧,呵呵,毕竟再苦再难的日子我们都挺过来了,不是吗? 所以,我想写这封信给你,也算是对你的道歉好吗? 对不起,丫头,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我发誓,未来的五十年我要对我老婆 负责到底,给她吃好的,穿好的,无忧无虑的写小说,看韩剧。拼命赚钱把她养成 小胖猪,一直胖到没有男人肯看她一眼,那时候她就只属于我一个人,属于我一个 人的胖乎乎的老婆。 老婆,求你答应我好吗?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发誓会给你公主的一切。那个 灰姑娘的故事我记得,那双水晶鞋由我来替你穿上,虽然你的王子不帅,也不富裕, 但至少他还在努力,努力让灰姑娘真正成为白雪公主,努力让灰姑娘不再挥舞扫把, 努力让灰姑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宫殿…… 相信我,好吗?就一次,我绝不反悔,可以拉钩。 好吗? 爱你的,深夜还在想你的男人 2005年2 月6 日凌晨三点纽约 接到信的时候梁悦正准备去中天谈事情,因为张阿姨充当前台已经很久了,所 以分发信件的时候很熟练,头都没抬就说:“梁子,你的信。” 梁悦精心整理过的文件包很沉,七扭八歪的背在身上,强抽出一只手拿信,看 看上面的英文眼睛刹那黯淡,旋即又扯开笑容对张阿姨说:“张阿姨,一会儿韩律 回来让他去中天一趟,那边的郑总要见他,我先过去了,你让他抓紧点啊!” 张阿姨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瞄了一眼梁悦,疑惑地问:“你今天干吗穿得跟黑 老鸹似的?” 梁悦冲她一挤眼睛,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显得咱们所儿庄重嘛,不说了,电 梯来了,我先下去了!” 说罢挟着快递冲到电梯里靠在最里面朝张阿姨摆手再见,电梯门合上那一瞬, 她满面的笑容立即冷下来,沉重阴翳。胳膊下面那个蓝色的信封更是碰都不敢碰, 所以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赶到中天。 没等上十层,下面的值班秘书就把她拦住了。瞄见那个秘书胸口的胸针都比自 己的套装华丽昂贵,梁悦很自觉地后退几步,可又有些不甘心,小声辩解了一句: “是郑总让我过来的。” 那个秘书笑容依然亲切无比,“我知道,梁小姐,但是郑总有临时会议,请您 稍等一下。” 稍等一下,就是从下午一点到五点。眼看楼下已经开始有人准备下班了,她这 边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梁悦只好无奈地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胳膊下面的信封还在那儿,梁悦怔怔地发呆。中天的暖风很好,让她裹在黑色 大衣里的身子汗腻腻的,可是在楼下就把大衣脱了又似乎不太庄重,所以只能硬挺 着热气熏人。 后来郑曦则从会议室出来就在大堂尽头看见梁悦正窝在沙发上哭泣,来来往往 的中天员工都止不住好奇往她那里扫视,于是他大步走到沙发前,想要提醒她注意 点形象,可还没等开口就发现苍白脸色的她把手里的纸用力撕碎,而后很宝贵地把 纸屑放在信封里,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倒入。 黑色大衣宽宽的袖口不小心带落了一片,郑曦则弯下腰捡起来看,不规则的纸 片上写着玻璃鞋。童话情书?他嘴角一挑,扬手放入梁悦手中的信封,说:“梁律 师,我很抱歉你等这么久,不如我们出去谈?” 大堂上顿时变得安静,偶尔有几声笃笃走过的高跟鞋声敲击在光滑的地面上很 清脆,也让梁悦顿时涨红了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面颊上,可是尴尬还是冒了出来。 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如果这样哭哭啼啼丢人的律师还和总裁关在一个 屋子里难免会出点意外小道消息,显然对刚刚坐上董事长位置的他是非常不利的。 于是她站起来愧疚地点点头,赶紧把信封装到包里嗓子哑哑地问:“郑总,那我们 去哪里?” 郑曦则还想说什么,可是她谦卑的态度让他丧失了讲话的兴趣,于是他抬手拿 着钥匙说:“走吧!” 不算回答的回答,让梁悦没有反驳的机会,她只好跟在他身后琢磨着一会儿怎 么开口求情。可是,越想越沉重,以至于怎么上的车,开到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的黑大衣很长,僵硬的手指拽着大衣边角把腿都包在里面,在座位上脚不住 地挪动更显示出烦躁不安的心情。郑曦则一直用余光观察她的举动,直到后面有车 按喇叭才发动车直冲出去,梁悦“啊”的一声回过神,才发现四周并不熟悉。 因为她的意外让郑曦则就近选择谈话地点,其实一个很安静的咖啡厅就可以了, 但他带她走到了尽头的包厢。密闭的空间让她突然很紧张,刚刚想好的长篇大论全 部都抛在脑后。郑曦则瞥了她一眼和服务生说:“给小姐卡布奇诺,我来一杯黑咖 啡。”服务生答应,转身离开。 梁悦不安地挪动一下座位,赶快站起来喊住服务生,“我要冰咖啡。” “喝冰的对身体不好。”旁边的他说。 她没吱声依然坚持望着服务生,直到旁边的人也点头表示认可,服务生才下去 准备。梁悦叹口气说:“果然是有钱万能,女士都不必优先了。” 郑曦则不以为然,从怀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以后说:“我们谈正事吧, 最近公司有些事情,我想尽早拿回剩下的管理权,我想做中天的董事长,但是对手 是自家人,我不想做得太难看,你们最好想点办法。” 简单明了,意图清晰,梁悦皱眉坐下说:“如果这样,我们就必须制造点事端 让其他董事提前同意郑总接过管理权。” “例如?”他拿过烟灰缸弹弹烟灰,修长的手指从梁悦面前扫过。 “例如……例如……我还没想好。”梁悦承认的时候很干脆,早上绾好的发髻 因为刚刚用心痛哭歪在脑后有些松散,坦诚的目光和久混司法圈子的人不一样。 如果是中天那两家律师所的顾问,他们即使没有备用办法也会拍着胸脯保证一 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案,唯独她实话实说没想好。不过正是这 样,他才敢放心用她,毕竟那两个属于敌方,只有她是他自己挑选的。 “郑总?郑总?”梁悦看他失神连问两声,他立刻微笑掩饰刚刚的眼神说: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梁悦并不是一个能藏住事情的人,脸上情绪变化从来都很明显。所以等他问完, 梁悦很干脆地说:“我想求郑总帮个忙。” “事还没做你们就想先要定钱?”郑曦则拧紧眉头,看着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 立即收住话尾。 她也很识相,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来躬身把桌边的咖啡杯送到他的面前,郑 曦则从侧面看过去,她的举动很娴熟,甚至超过那个服务生的餐桌礼仪。 “你以前做什么的?”看她有些不解又补充一句,“就是在进严规之前。” 梁悦态度很恭顺,“做过销售,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做过酒店经理。” “你不像,除了动作比他规范以外,你的个性不像长袖善舞的人。”他指了指 杯子若有所思。 原来她做过这么多职业?竟然还能考入律师事务所。真不知道应该讽刺司法的 倒退还是夸赞她真的能力卓绝。 她态度很中肯地说:“其实我比较擅长在陌生人面前演戏,熟悉一点的人反而 会比较容易看见蠢笨的我。” 他轻笑了一下算是表示赞同,确实,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律 师有这么笨。笨得无药可救。 “说吧,你想找我做什么?”他端起杯子,大口喝着黑咖啡。苦涩的味道让他 有些久违的熟悉感,于是态度也软了些,“不过说好,我并非神仙,现在我连自己 都救不了,你的事能帮上多少我也不知道。” 梁悦勉强笑笑说:“嗯,是。我希望郑总能帮我从中调解一下。”接下来她便 把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到和钟磊分手那段她选择隐瞒。那毕 竟是私事,更何况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在一个男人面前说自己对别的男人如何如 何不舍得放手,虽不至于伤及对方自尊,但对自己辛苦树立的精明形象肯定是有些 破坏的,虽然她在郑曦则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形象了。 他笑,“你找我就是因为这个?那你们决定放弃起诉了?” “嗯,放弃了。只要能让对方罢手,包括老凌子在内我们全部不追究了。他是 出国,是被抓进去都与我们严规无关。”梁悦郑重地点点头说。 “你果然不笨,这么快就学会当律师最基本的东西了,这样也好,我想我可以 放心地把东西让你做了。”他慢条斯理地再喝一口咖啡,笑得很冷。 “是,您说的是。我不想失去家人,更不想失去中天,更不想因为十几个人就 把下半辈子给毁了。”梁悦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谄媚,有些小丑般的滑稽。 郑曦则换了根烟,抱住双臂靠在椅背上打量她,眼神很奇怪。她不敢抬头,因 为说出如此贬低自己人格的话已经是最大极限,如果让她再做到无耻地迎合他的目 光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突然身子前倾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揉捻灭说:“好,如果真如你所讲,你在陌 生人面前演技那么好,那我们俩一起联手演场戏怎么样?” 梁悦诧异,抬头看他,虽然还有些陌生,但郑曦则眼神里的渴望还是那么明显。 只不过那个渴望是对权力的渴望…… “例如?”她嗫嚅地问。 “例如我帮你解决掉目前所有的问题,而你呢用这件事帮我宣传造势,在媒体 上尽力扩大我的影响,逼迫中天其他的股东同意签署移交管理权的建议书。然后我 再用我们俩的关系帮你打通进入上层的通道,赢了中天的官司,你的名气一定会番 上几十倍。” 一段话说得梁悦一怔,满脑子都是事情的演练过程。 绝佳的计划,互帮互助的搭档。大概没有谁能像他们之间配合得那么完好了, 而且所有的困难现在看起来都变成了成功的助力,助他们一跃至峰顶的力量。 一遍又一遍地演练,一遍又一遍地盘算,梁悦不得不承认郑曦则天生是个谋略 家。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布局非常完美,甚至连她都无法找到蛛丝马迹,唯一的纰漏 就是…… “当然,如果梁律师有恋人了,这出戏可能就没办法唱下去。”他笑着补充。 如果可以当鸵鸟,梁悦希望把脸插在咖啡里,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 听过,可惜,她不是鸵鸟。 她也不是灰姑娘。 她隐约有些不安然后抬头问:“这场戏大结局是什么样的?” “大结局有两种,如果我们是天才,从此夫妻伉俪各自事业有成;如果我们是 蠢才,从此身败名裂各自一无所有。”郑曦则又点了一根烟,话说得很轻松。 各自事业有成。 各自两个字用得真值得鼓掌。 于是梁悦静默一下,又说:“可是,我有男朋友。” “我知道。”郑曦则口气依旧,态度没有变化。 “另外我也不爱你。”梁悦说这句时,前后看看,见到没人才敢小声说出来。 郑曦则笑笑,“我也知道,结婚不用爱情,走到底的婚姻都是没爱情的。爱情 终会消散。” 梁悦又说:“我只会做好中天的顾问,其他的可能不行。” “嗯。” “我不想做违背道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不行。” “嗯。” “另外,郑总一定要把严规保住。” “嗯。” “还有,我的父母。” “嗯。” “还有……”她顿了一口气,紧紧闭上眼。 如果钟磊知道她恳求其他男人换取他的安全会很失望吧?在他眼中的那个纯洁 的灰姑娘正在和其他男人谈着买卖协议,而其中一项就是那个可笑的水晶鞋之梦。 梦真的很廉价。每晚都可以做,每晚都是缤纷绚丽,每晚的内容又会各不相同, 所以灰姑娘的梦也会换。 换成更实际的梦,换成更安全的梦。 郑曦则这次没有回答,于是梁悦看着冰咖啡里的泡沫一点点破灭心都在颤动。 说到底最终获利各占一半儿,可是她提出的条件有几分可笑苛刻,求未来的丈夫保 证前男友的安全?还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无耻条件。 更何况,他和她只不过是个合作伙伴,连丈夫都算不上。 梁悦突然心慌,于是把大衣撩在腿上,猛地站起身。 他抬头看她,于是她慌忙地说:“对不起郑总,我给您添麻烦了,我看那些事 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他说:“坐下。” 梁悦不想听命,于是翻找钱包,攥着卡对他说:“耽误您的时间,实在对不起, 这顿我请您。” 郑曦则愤怒地看着她招手买单,把声音又加强了三分,“坐下!” 她愣了,手上的手袋沉重地落在椅子上,但是没有坐。 等了很久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也许郑总很看不起我的要求,觉得我很贪婪, 但卖身也要卖个好价钱是不是?更何况我投资五十年,没有道理会做个赔本的买卖。 我要交换的东西都是我认为最宝贵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保护起来也太辛 苦,我只想借用背后的大树来做个顺水人情,毕竟所有的东西折合到五十年里,也 不算太亏。” 郑曦则在她对面坐了很久,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话听完,最后才站起来,将手 伸过方桌。他的右手宽厚,掌心的纹路很复杂,浑圆的指甲很讲究,白衬衫做背景 下连动作都看着那么潇洒豪爽。一瞬间,她的心忽地一动,因为他说:“成交,郑 太太。” 她的手微微发抖,横过桌子时还有犹豫和不确定,探过一半时又有些翻悔想要 撤走,他的手一把拉住逃兵,紧紧攥着。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如果不满意再毁约也来得及。”他说。 梁悦浑浑噩噩地点头,其实,她也知道,到时候再想毁约就根本来不及了。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现在不流行灰姑娘了,所以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