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十年之前,”青梅偏着脸想了想,“那还是先储帝在的时候……” 正这样随口说着,忽然觉得子晟握着自己的一只手,猛然紧了紧。青梅不禁吓 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子晟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只是微微含笑地摇头:“等会 进了宫,不可提先储帝。” 青梅在民间,也隐约知道先储承桓之名,是天家的禁忌。此时自知失言,微红 着脸,顺从地点头答应。 “还有,”略微一顿,子晟又说:“也别提小禩的事情。” 这倒无须特意叮嘱,青梅自己也知道不妥。但,也有疑虑:“如果祖皇问起, 那该如何说?” “应该不会问。”子晟说,“假如问起,那就尽量少说。 说到这里,青梅一一答应。然而,静了片刻,子晟忽然又说了句:“尤其不要 提让小禩去见天帝,天帝若这样说,也不要应,有我来推。” 此言一出,青梅疑云顿起。特为叮咛的这句,主要的意思,是在“不能见面” 上。见了面会怎样?于是很自然地,由眼前,想到虞夫人的初见小禩,乃至子晟的 初见小禩. 心中困惑难解,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何不能见?” 子晟默不作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良久,在青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却又忽然说道:“因为小禩的相貌,十分像先储承桓。” 青梅猛地震了一震,惊疑地看他。但是不及再问,因为这时,车驾已在西璟门 停下。天宫内侍,在车门边朗声说道:“请西王爷,西侧王妃下车——” 同时,听见由近向远地,层层传报:“西王爷,西侧王妃进宫了——” 子晟的受封,原本是西天帝。白帝之俗名,由他从前白王的封号而来,但久而 久之,成为自然,尤其在民间,几乎只知有白帝,不知有西帝。此时在天宫,当然 仍以西帝称之。 由这称谓开始,青梅便已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肃穆之气,当即不由自主地挺了挺 身子,振作起精神来。 于是,八名内侍在前引导,侍卫宫人扈从,一路向东,进一内门,叫做“清和 门”,折而向北,是一条长街,再入清泰门,过宇清殿,这才到觐见天帝的乾安殿。 这本是青梅第一次瞻仰九重宫阙,然而一路行来,步履匆匆,加之心情紧张, 只觉得一座座宫宇巍峨,从身边晃过,却什么也没看清。 子晟却是从从容容的,在御座阶前停下脚步,却不忙下拜,特为站着等了一等。 青梅连忙在他身侧站定,恍恍惚惚看见前方座上有人坐着,却不敢细看,与子晟一 起,行三跪九叩的罗天大礼。 等行完礼,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缓缓地说:“行了,坐着说话吧。” 两人谢过,坐在下首早已准备好的座位上。青梅这才留意殿内两侧,四五步便 肃立着一个宫女内侍,全都是目不斜视,鸦雀无声。因而显得天帝低缓的声音,格 外清晰。 “虞妃。” 青梅连忙答应:“孙媳在。”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青梅受过教,便回答:“孙媳不敢。” 天帝笑了,笑得非常慈祥,正像老人看到硬充大人的小孩子,那种忍俊不止的 笑。笑了几声,转脸看着子晟:“不错。教得好,学得也好。” 子晟也笑了,对青梅说:“别这么胶柱鼓瑟。祖皇要看看你,就抬头吧。” 青梅这才把头扬起,好让天帝看清她的脸。同时,她自己也终于可以一窥天颜。 御座上端坐的老人,穿的是件浅灰的便袍,须发尽白,看上去比青梅想象当中 更显老态。虽然自有一番沉稳威严的气度,但眼角微微含笑,尽自打量青梅,那神 态正与慈眉善目的祖父无异,叫青梅的一颗心,顿时轻松了许多。 然而,其实她此刻的举止又不合礼制。因为即使天帝让抬头,也应该低眉顺眼, 而不是这样大大方方地对视。子晟当然看在眼里,但却不便提醒,也知道天帝于此 比较宽容,不至于怪罪,因此并未说话。 便听天帝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梅。” “青梅、青梅,好。”天帝微微颔首。又问:“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青梅也不知是老实惯了,还是因为天帝的和蔼,一时心情松懈,顺口答道: “只有一个弟弟,随着继母改嫁了……” 子晟连忙看她一眼,青梅犹未觉察。就见天帝眼含笑意:“你不是虞简哲的女 儿么?” 这是明知故问,也是提醒。青梅这才知道说错了话,顿时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地僵在那里。子晟见状,便说:“是。是孙儿看她身世孤苦,要她认了虞家为亲的。” 这也是天帝早已知道的。但这么一问一答,就把青梅的失仪轻轻避了过去。天 帝又问几句闲话,青梅小心翼翼地答了,总算未再出错。 等说得差不多,天帝问:“虞妃,你喜欢些什么?” 这么问就是要颁赐,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见面礼,接完礼,觐见就告结束。但青 梅却没明白过来,照实说了句:“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时就是养花、刺绣。” 一句话,把天帝和子晟都逗笑了。但子晟的笑是在掩饰原本可能的尴尬与窘态, 因为知道,倘或天帝因此而对青梅印象不佳,那么纵然此时不发作,也足以留下后 患。所以,虽然脸上在笑,心里却不无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