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是。先储之死,确是形势所迫。”胡山很平静地说:“但是天帝并未亲眼得 见当时的情形,所以也就体会不到王爷的苦衷。何况这还只是其一。之后青王、金 王事,乃是再而三。王爷请想,天帝如何能不忌惮?” “可是不想安宁的,不是我。那时我若不如此,现在被幽闭而死的,只怕就是 我。胡先生,你当初不是也赞同吗?” “是。”胡山说:“不但是我,就连天帝,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天帝 到现在,非但没有提过半句,其实还很赏识。但正因赏识,才成两虎共处之势。王 爷,倘若异地相处,你能不生忌惮?” 子晟看着他,没有说话。 胡山忽然站起身,退后两步,跪倒在地。 子晟一惊:“胡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胡山长跪不起:“王爷,胡山自投到王爷门下的那日,就没计过自己的生死。 我自知今日这些话,若走出一个字,我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是我肺腑之言,望 王爷三思。” 子晟深为感动了!“胡先生。”他亲手将胡山搀起来,“你请起来。” “你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坐定之后,子晟说:“自上次端州的事情之 后,我就已经认真思量过。但——”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沉:“祖皇在位四十余 年,天威震世。何况,他毕竟是我的祖父,我一做这种打算,于公于私于情于理, 都将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先生不必再提。” “那,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呢?” “现在还不到。”子晟的神情有些阴沉:“如果到了,那,我毕竟不是先储。” 胡山苦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心领神会,闭口不再提。 子晟见灯台上一截蜡已然烧残,便说:“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两人走到楼梯上,子晟忽然停住:“胡先生。” “怎么?” 子晟低声道:“那个道士,我终归难以安心,还请先生费心去查一查。倘若… …”说到这里,略一迟疑,只说了句:“先生见机行事就是。” 胡山眼波一闪,说:“我知道了。” 然而几天追查下来,发觉与原先所想颇有出入。原来那个叫灵虚的老道,在民 间甚是有名。只不过云游之地,常在东南几州,在帝都的名声是最近才传起来的。 这么一来,难道那老道果然是个高人?连胡山也不得不这样怀疑了。 但胡山思虑深沉,想到倘若灵虚说那番话是被人授意倒还好,如果不是,岂非 真是像他自己说的,乃是天命?如此子晟心中,必存芥蒂,无异自寻烦恼。所以, 胡山想了一想,决定隐瞒这层不说。 另一层却是不能不说的。“王爷。”胡山找个机会,告诉子晟:“那个叫灵虚 的道士,从那天晚上,便忽然踪迹皆无。” “哦?”子晟也有些诧异:“那怎么会?” “他跟观里的人说是要出去云游,也不叫他们送,自己一个人悄悄从后门走了。 我查了几天,帝都各门领都问过了,根本没有人见过他。” “那是说,他还在帝都?” “说不好。只听说那天晚上,有辆油布骡车等在后门外,可是那辆车模样太普 通,究竟去了哪里?就没办法查了。” 子晟沉吟一会,淡淡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别再管这件事情了。” 这正是胡山想说的,因为燮理阴阳的白帝,如果镇日把心思花在这种微末阴沉 的事情上,毕竟不是善策。好在这件事情似乎并无后续,那个老道就此销声匿迹。 子晟偶尔想起,虽然仍不免耿耿于怀,但是日子一久,也就抛开了。 撇开此事,白帝于坐朝理政上,倒是事事顺手。下有石长德、匡郢等得力朝臣, 旁有胡山这样老谋深算的谋士,天帝亦圣眷优隆,言语间信任不二,因此朝中诸事, 井然有序,完全是一副太平盛世景象了。 政务顺,家事也顺。嵇妃自经前番挫顿,倒是深为收敛,颇有改头换面之态。 她原本美艳照人,这时曲意逢迎,果然引得白帝回心转意,时常一顾。但比起虞妃 所承恩宠,却又微不足道了。这不光是因为青梅性情和顺,总能叫子晟觉得安详惬 意,也因为小公主瑶英,十分受宠爱。孩子此时已满十个月,十分早慧,已经能够 含糊不清地叫“爹”,每每都让子晟乐不可支。 然而这天到樨香园,一进院子,就听见瑶英的哭声。声嘶力竭,仿佛受了莫大 的委屈。子晟不由皱起眉,问迎出来的青梅:“英儿这是怎么了?” “这……”青梅迟疑一下,叹口气说:“也不知是怎么了,胳膊上起了些红疹, 哭闹了好一阵,正要召太医来看。” 子晟瞟了她一眼。青梅没有自知,老实人说谎,总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看穿。所 以她的话虽这样说,子晟看她脸上神情,已经了然事情有些蹊跷。当时也不说什么, 径自进屋。 瑶英的大哭,已经在强弩之末,有声无力,只扁着小嘴抽抽噎噎,但那副模样 就更叫人怜爱。子晟上前拉起她的小手仔细查看,果然见雪白粉嫩的胳膊上,鲜红 的一串斑块,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子晟转身对着乳娘喝问,跟着眼光盯在她的脸上。 乳娘当然承受不住,腿一软顺势跪了下来。然而还不曾开口,就看见子晟的身 后,跟着进来的青梅在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实说。这一来,乳娘左右为难,仓皇 之间,眼光不自觉地瞥向桌上一样不及收拾掉的物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