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白帝东临高豫皇陵祭祀,是代天帝行职。回到帝都第一件事情,就要先入宫缴 旨。半月不见,天帝自然还有番话要问,所以等子晟回到王府,已经过了晌午。 胡山知道子晟回来,早已在修禊阁等候。等子晟进来,第一句就问:“王爷收 到我的信了?” 子晟的神情倒是很平静,颔首道:“幸好有先生的信,早有准备。今天祖皇果 然问起那孩子。” “王爷如何应对?” “那还能怎么说?”子晟一哂:“祖皇不说破,我就装糊涂,只说那孩子就是 青梅拣来的,这也不能算说错。” “唉!”胡山叹了口气:“我办得急了。不该给王爷写那封信。” 子晟诧异了:“怎么?” “方才王爷同天帝说起禩公子的事情,天帝作何反应?” 子晟想了一想,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也不吃惊,也没疑心……” 说到这里,忽然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明白了吧?”胡山轻喟着:“天帝是早就知道了。他在等着王爷说实话, 王爷倘若当时就伏地请罪,或者现在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惜,大好的时机没有了!” 子晟神情凝重,默然不语。 “我敢说天帝知道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一直不动声色,等的,就是王爷不 在的这几天。虞王妃忠厚,天帝料定她不会搪塞阻拦——这些事,我也是慢慢才想 明白的。” “可是,”子晟说,“他手里并没有证据。” “好在没有实证。”胡山站起来,踱了几步,徐徐说道:“否则,说不定现在, 幽闭的旨意已经下到了府里。” 子晟被这寒气逼人的话语激得打了个寒颤,脸色也微微苍白了。 “倘若事情是由王爷自己说出来的,天帝心里的感受,或者又有不同。现在这 就是最差的局面。有人把禩公子的事情捅给了天帝!” “这,”子晟咬牙道:“一点风声也没有。会是谁?” “是谁现在不要紧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王爷该想想如何应对?倘若天帝心里还 存着回护王爷的意思,那王爷还有寰转的余地——我料想,天帝现在还是不能下决 心。” “何以见得?” “王爷请想。”胡山说:“这件事情王爷做得再严密,倘若天帝派人去查,也 未见得查不出来。但他迄今也没有那么做,那是什么缘故?” “不错……”子晟似乎清醒了一些,定一定神,一面理着思绪,一面慢慢地说 道:“倘使他要借这件事情来行废立,又要牵扯出当初金王的事情,于朝局影响太 大。所以事由此事而始,却不会以此事为柄,必定还要另找事由。” “还有最主要的一层。倘若揭出这件事,那就一点寰转余地也没有。天帝虽然 对王爷,虽然嫌隙已深,但毕竟事关重大,这个决心,不容易下。” “唉!”子晟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颓然道:“真想不到,事情终究要到这个地 步。这些年我自认尽心竭力,上下都不敢有半点大意。总以为即使当初的事情做得 过分,但祖皇总会包容……”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也没有什么想不到的。”胡山说:“天家无父子!” 子晟目光一凛,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看天帝心里,对王爷还有几分回护的意思了。” “他想把我怎样呢?”子晟讥诮地笑笑,说:“幽闭?还是赐死?” “这或者还不至于。可能革掉王爷的帝位,也可能什么都不动——这要看王爷 自己。现在回过头看,天帝早已在布局。连彭清那一步,都很可能也在计算当中, 可惜当时没有看出来。如今大局已定,就要收官了。可是会不会还想留一片活子给 王爷,这,依我看,天帝还没有拿定主意。” 子晟想了一会,慢慢地说:“已经找不出‘劫’可以打了么?” “只有一个。” 子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沉默了良久,神情一涩,忽然强笑了几声,道:“当 初他爱承桓,远胜过他今日爱我。承桓尚且下场如此,难道我还能指望什么祖孙之 情么?” “不然。”胡山说:“还是那句话,当初先储之后有王爷,如今王爷之后没有 人。这,才是王爷的‘劫’。” “那也未必。”子晟淡淡地说:“还有兰王。” “兰王聪明天纵,但是于坐朝理政并不行。否则,当初王爷也没有这么容易坐 到这个位置。” 子晟没有言语。走到窗边,遥遥地冲岸上的侍儿打一个手势。不多时,侍儿端 了酒壶酒盏过来,一躬,又退出去。子晟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半晌,忽然一仰 而尽。 “反正,这个‘劫’,能打也得打,不能打也得打。”子晟沉声道:“只要还 有一步周转余地,就不能算绝路。慢慢地,不是‘劫’的,也能让它变成‘劫’。” “好。”胡山也斟了杯酒,一抬手:“王爷既有此心,那这盘棋,还有的下。” 子晟默然一会,忽然容颜惨淡地笑了笑:“但我实在寒心。” “情势弄人,王爷就不要多想了。”胡山面无表情地说:“当务之急,还是想 一想,眼下第一步的余地该如何走出来?” 子晟想了一想:“咱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好棋,不如退一退,先看看那边怎么出 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