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畔畔 妈妈洗完毛巾回来,给畔畔擦过脸后,畔畔开始化妆。 妈妈看到,畔畔拿口红的手在抖。慢慢地,她的手自己落了下来,她还努力想 把手抬起来,但是她没有力气了。 畔畔气息微弱地说:“妈妈,帮帮我,帮我化妆好吗?”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看到畔畔把眼睛闭上了,妈妈害怕了,她呼唤着畔畔。 畔畔费力地睁开眼睛无力地说:“妈妈,没事的,我只是有一点困。”说完, 她又闭上了眼睛。 妈妈看到畔畔躺在那里,她已经感觉出畔畔没有力量了,她仅仅剩下的最后一 点力量都用在了呼吸上。她的每一次喘气,都因为太累,中间要停一下休息,当她 到了实在不能等待的时候,她就会聚集全身的力量猛地呼吸一次,她的胸部就会由 无力瘫软的状态突然剧烈地起伏一下。她的喉咙里就会发出那种奇怪的金属般尖利 的声音。 妈妈痛苦地看着女儿。 女儿的嘴唇,因为严重的缺氧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这种颜色真的让妈妈看不下 去。 如果呼吸可以借,妈妈一定会把自己的呼吸借给女儿。 畔畔的眼睛一直紧紧闭在一起。 妈妈拿出口红来。 她以前从不化妆,所以,手有点笨。 畔畔的嘴唇已经变得很软了,仿佛失去了弹性。 妈妈用颤抖的手在畔畔的嘴上画着,小心翼翼地,像是在一个柔软的画布上画 画,希望尽量给自己的女儿画得漂亮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放下化妆盒,擦干眼泪,拿过来镜子,呼唤畔畔的名字: “畔畔,你看妈妈已经给你化完妆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好看吗?” 听到妈妈的声音,畔畔无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镜子里那个女孩脸色又变得 红润了,嘴唇朱红,眉毛弯弯。畔畔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么漂亮的时候,她由 衷地微笑了一下。 妈妈问:“好看吗?” 畔畔点点头:“好看。妈妈,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是的,她觉得自己变得更清瘦了,眼睛也变得大了一点。 畔畔焦急地说:“妈妈,比尼为什么还不来?” 妈妈安慰她:“他马上就会来,一定会来的。” 畔畔喘着粗气说:“妈妈,我想看奶奶,奶奶为什么不来看我?” 妈妈摇摇头:“奶奶还不知道,怕奶奶着急,所以没有告诉她。” 畔畔想一想,理解地点点头说:“奶奶太老了,她已经八十一岁了。如果奶奶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是啊,在这个世界上,奶奶最疼畔畔了。 畔畔不明白地问:“爸爸去哪里了?” 妈妈:“爸爸刚刚回家去取东西。” 畔畔:“你让爸爸回来好吗?我想看看爸爸。” 畔畔这一提醒,妈妈才想起来,爸爸出去很久了,他应该回来了。 妈妈起身去给畔畔的爸爸打电话。 家里没有人接电话。妈妈好奇怪,这种情况以前从没发生过。 她又打爸爸的手机,过了很长时间,她听到爸爸接起电话,但是电话里面有很 杂乱的声音。 妈妈忍不住问:“你在哪里?” 爸爸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在火车上。” 妈妈完全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畔畔的爸爸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在火车上。 她追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爸又沉默了一下,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说话:“妈太想畔畔了,我对妈说, 畔畔在外面有消息了,我现在要领妈去找畔畔了。” 妈妈沉默了。 妈妈不是一个沉默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嘴里说个不停,但是今天,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她的眼泪流下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声音颤抖地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只要找到畔畔,我们就会回来的。” 没有人再说话了。 终于,电话的听筒里突然传来了蜂鸣音——爸爸挂断了电话。 妈妈瘫软地坐在了电话下面的地上,眼泪已经流得满脸都是。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畔畔爸,我知道了,你是承受不了了,我不怨你,该做 的你都做了,你做得非常好,剩下的我一个人来吧。” 到了病房门口,妈妈用袖子使劲地擦脸,她要把脸上的眼泪都擦干净,她不想 让畔畔看出什么。 最后,她换上一脸笑容走进病房,高兴地对畔畔说:“你爸爸说了,他一会就 回来。” 可是妈妈的笑容太假了,她的眼睛通红。畔畔看出妈妈刚刚哭过。 可是,畔畔不想问妈妈为什么哭。妈妈一定遇到了伤心事,她不想让妈妈再伤 心了。 畔畔觉得自己开始理解妈妈了,自己好像长大了,变得懂事了。 畔畔回过头去看着窗外,外面的天空已经变得暗下来。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见月亮,但是她的心看见了月亮——那个明黄色的月亮。 她的眼睛里面充满憧憬:“妈妈,我死了以后,会上月亮上去吗?” 畔畔那么平静地说出死以后的事,让妈妈的心陡然一颤。她惊呆了,她不知道 怎么回答畔畔。 畔畔眼睛里充满向往:“妈妈,我好想去月亮上,我被双环宝链吊在通天桂树 上,在我的旁边,有一个人在为我砍树。” 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摇着头:“不,畔畔,你不会那样痛苦的。” 畔畔眯着眼睛笑了,笑得那样甜:“不,那不是痛苦,每天都可以看到,有一 个喜欢我的人,他每天在砍树,他在努力地拯救我。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畔畔使劲地喘了一口气,她的前胸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接着说:“妈妈,我现 在的感觉就像是被吊在树上的小兔子,我喘不过气来,我好想好想有一个人来拯救 我。” 畔畔感到自己庆幸,两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没有成功。 如果当时自杀真的成功了,她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比尼就不会给自己梳理头 发,就不会和比尼一起给花坛栽花,比尼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把自己抱在怀里。 她也永远不会完成自己的心愿——把小比尼熊还给比尼。 这所有所有的幸福,让畔畔觉得自己好幸运。 是啊,她原本以为,移植手术已经成功了。她以为自己的明天会和以前一样灿 烂。坐在比尼的身边,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上课,然后和比尼一起走进那个彩虹一 样拱圆形的大门。 但是,当她的生命已经看到了希望的阳光,命运拐一个弯,又把她送回原来那 个寒冷黑暗的不归路上。 命运捉弄了她。 她想死的时候,没有让她死,现在,她想活了,命运又那么冷酷地告诉她,不, 不可以,你不可以活! 她躺在那里,以前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已经变成了更加残忍的报应。 畔畔回想起来,她曾经做错过很多的事,但是她现在深刻地体会到比尼说的那 句话是对的。 “人怎么可以用生命的嘴唇去亲吻死神?” 现在,畔畔已经刻骨铭心地体会出什么是生命了。 生命是五彩的阳光,让你拥有温暖;生命是童话里那个明黄色的月亮,让你拥 有浪漫。 生命是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 生命就像空气一样,你拥有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它珍贵,只有当你失去它的时 候,你才懂得,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什么时候痛彻心扉地悟出了这个道理,那一定是晚了。 因为在她拥有生命的时候,她没有珍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