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流星儿 我怕见张书记那慈父一样的目光,把任务交给了高牡丹,我则直接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像在办喜事一样热闹非凡,几乎全村妇女都在,院子里,楼上楼下宰鸡、 杀羊、筛、簸、舂、磨……忙得不亦乐乎。不用想也知道那些过年也吃不上的东西 是各家各户凑拢来的,两百余只野兔,百多只山鸡,四五只山羊则是大家在山上或 峡谷套的。她们见到我再不像昨晚那样闪缩,一下都停手了,面对着我恭恭敬敬地 行着注目礼。赵婶和黄婶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接我的提包,仿佛我是中央来视察的领 导人。赵婶见了提包里的东西,说这下好了,正差糯米和刀头肉。提着进屋去了。 我问黄婶是不是水龙哥回来了要娶媳妇?黄婶倏然一嗔,“不要乱讲!是……明天 是关爷的生日。” 从高牡丹口中我早知道村民每年不管有穿无穿,有吃无吃,六月初二都要在关 爷林前举行整整一天的隆重的祭祀仪式,祭祀所用品,就是牺牲村民一年之所有: 猪、狗、羊、鸡……那天不说山包上,就是丫口也是人山人海掎裳连袂履舄交错。 步骤前年以前是先由索缟拖曳的禾儿泪涟涟地在关爷林前弹奏一曲,然后上香、焚 纸、磕拜、奠帛、望燎、进俎……最后全村老小就在山包上将祭祀物品全部吃掉, 名曰与关爷共同进餐,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历来是个宿命论者,不然我不会把我母亲的骨灰背在身上。我相信轮回,相 信世界上有鬼神存在,但从不相信关羽会成神。凭啥?凭他杀了那么多人?若他是 替天行道杀的尽是恶人坏人,死后升天被玉皇封成神我横牛儿双手赞成,可他杀的 大部份是和他一样是各为其主的忠臣猛将,到头来自己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三国鼎立,谁都想称王称霸,不能说他杀人就可升天,别人杀他就只能下地域。 我牛脾气又发了,冷冷地哼了声,“真想得出!他关羽要真是神,会让太阳横 行旱得地头起火?会让我们上顿不接下顿揭不开锅吃苞谷杆?好钢用在刀刃上。你 们却把钱用来为一个死了一两千年的人过生日!谁的馊主意?撤了,都撒了!啥关 爷!鬼关爷……” “啪……”我脸上挨了黄婶一记响亮的巴掌。我没被打懵,也没哭,黄婶却懵 了,望着自己摊开的巴掌,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好像挨打的不是我是她。村长的 影子在楼上闪了一下,怕他下来也给我一巴掌可就承受不起。忙从挎包里摸出那三 千块钱往黄婶巴掌一放,边跑边嚷:“你们相信他不相信我横牛儿,就拿去全烧给 那个死鬼魔鬼杀人魔王吧,饿死你们……” 才出大门,一个人影倏地到了我面前,不及反应,嘴巴已经被揪住了。是村长 赵叔。他说:“再瞎嚷嚷看我不把你嘴巴撕成两瓣。滚进去!” 我不服气,大声顶了一句,“我嘴巴本来就是两瓣。” 村长揪着我嘴巴返回院子,从表情上看不出有大的怒气,就像揪酸枣儿进屋做 作业。他说:“再哇啦就再给你两刮子。关爷虽然死了,但他在我们心里是神不是 鬼。倒是活着的人受过他恩惠的人大多变成了恶魔。你以为人与鬼之间的距离是天 隔地悬?那仅是一步之遥。有的人随时都可以把心交给魔鬼而沦为吃人不吐骨头的 恶魔。来近一年了没一点儿体悟!快17岁了还区分不了人与鬼!想接位当掌门人, 我还没退位哩。和你婶娘们做事去。” 说罢松开手,喜滋滋的“有救了,有救了……”地喃喃着喊过黄叔耳语了几句 什么?黄叔一脸喜色,抬头看了看天,说了句,“放心,没有车我也会在天亮前赶 到。”捧着那三千块钱匆匆地出门而去。 一众婶娘一下子把我围住,心疼地轻揉我被打被揪的脸庞,问我痛不痛。痛我 倒不觉得,觉得的是面子丢得大了,听村长那话只是怨我不谙世事,并无不信任我 废除我皇太子的意思,如若哪天他真的禅位于我,龙颜咋威得起来! 祭礼的物品繁多,做起来也很讲究,我只能帮着拔拔鸡毛,或架柴烧烧火。太 阳落山,高牡丹来喊我回去吃饭,没把我喊走,她也留下来挺内行地干到十来点钟。 村民们时而和她聊两句,看得出都很喜欢她。她走时,歉意地说因为她明天要去黄 阳接卧龙稍来的货,可能赶不及来参加关爷的祭礼了。 高牡丹走后才正是做祭品的时候。男人们都来了,又杀了仅有的两只家羊。赵 叔正叹息有头猪多好啊,就见英雄笑嘻嘻的吆了一头足有两百余斤的架子猪来了。 赵叔脸一沉,问他把沈部长家的猪吆来干啥?令他火速吆回去。他做了个鬼脸, “赵伯伯,我都出道几年了,还分不清轻重啊?人家半指仙敬重关爷,硬要我吆来 祭献,我能不赏脸吗?” 赵叔一怔,“真是这样?不是偷的?” 英雄又做了个 怪脸,“赵伯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锦毛鼠啥时说过谎?” 赵叔略一沉吟, 不再说啥,挥手让人宰了。那猪也真怪,面对死亡还摇头摆尾,人们将它按在地上, 刀子捅进它喉咙也没叫一声,好像真是心甘情愿为关爷作出牺牲。然后人们在外面 挖了十几个坑,架柴烧火,烤整猪整羊。妇女们则点豆腐、搓汤圆、蒸馒头、做粑 粑和土特产糖衣炮弹……我学精了,啥也不说也不问,专事点食红,曾想在麦粑上 用刷把签刻个卷毛头爆牙齿的关爷,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敢如此丑化。 凌晨三点来钟,村长把我喊到后面柿子树下谈心,主题是劝说我把母亲的骨灰 交给他,趁明日祭关爷之礼安葬了。开始我咋也不同意,哭得不成人,后来村长和 不知何时到来的赵婶黄婶也跟着我哭,我才妥协。我要求必须将母亲葬在古榕树下 的山丘,以使我推窗就能看见。村长说那是肯定的,但是不能在地面留下痕迹,原 因是上面对我的误会,一旦知道,可能会成为他们拍马屁的捷径,打出为省委书记 夫人树碑立传的旗帜就麻烦了。想了想,觉得村长很有预见,也就同意了。这才把 母亲骨灰解下来交给赵婶和黄婶,村长像怕我反悔似的支使赵婶黄婶走了。然后捏 着下巴沉思良久,忽然问我:“牛儿,对赵叔说实话,你雕刻印章和砚台真是一个 不曾蒙面,自称甑缔的老人千里传音传授的?” 我忍不住一阵嬉笑,高牡丹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村长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严峻, 他说:“不要嬉皮笑脸!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可关系到…… “关系到咱村……”“哪儿啊,”我插话说,“是我顺口胡诌的,不然那肥猪 儿岂会上当?不然……”“行了行了。那你回去休息。”村长蹬了我一眼走了。 回去睡觉时正是黎明前最后一暗,屋檐下的燕子、麻雀,和山上的鸟儿有的都 醒来在练嗓子了。我又看见朱三娘家墙头落下一团东西,那团东西还生有脚,并且 认出那团东西不是东西,而是英主任。朱三娘被高牡丹制得服服贴贴,既不敢再在 墙外叫骂,也不上山劳动了。她家那十来只鸡被她喂养得十分丰瞒,朱叔在村长家 做事,我怀疑英主任是趁机来偷鸡的,凝神细看,开步跑的英主任身穿汗衫短裤, 手里并无一物,想来没得手,也就由他溜了。 人在有心事时,总记卦要办的事时,是难以入眠的。已经习惯抱着母亲骨灰睡 觉的我突然怀里没有了母亲骨灰,心里就像当初母亲突然去世一样悲痛。加上村长 说禾儿因特殊原因不能参加,要我代替禾儿做祭祀礼仪生,心情又有些忐忑不安, 所以大脑基本上处于一种磨洋工状态。约在十点左右,我隐约听到村中一片喧哗, 持续时间大概就是一两分钟就又宁静了。正欲再躺一会,盛凡在外敲门要红药水, 说他和汤灿上山捉野兔摔伤了。 野兔和刺猬是龙爪一大害,一到深夜就成群结队出来掏洋芋拱红薯啃玉米吃黄 豆角儿,已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对象。它们主要藏匿在五爪间的四条狭壕或谷 壑中,不论是狭壕或谷壑,都是棘刺成网,乱石如笋,不小心跌一跤,准是皮开肉 绽。而他俩衣服没破裤子没烂四肢也没伤痕,只是一脸污垢,脸庞和嘴巴有点儿青 肿,嘴角有点儿血迹,伤口竟是在上下内唇,就不得不使我怀疑了。盛凡伤得轻一 点,只好说实话,是被村民打的。这使我吃惊不小。村民话都不愿说了,哪会伸手 打人?就是在年初遭遇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之不白之冤挨了皮肉之苦,心灵受到创 伤后就知晓盛凡是那个“鬼,”也没对盛凡有大的积怨。 “真是村民打的。”盛凡说,“但是不怪他们,是我们亵渎了他们生活中惟一 的精神支柱关爷。” 我相信了,不禁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昨晚没在麦粑上丑化关爷,否则,我挨 的惩罚可能也不比他们轻。 他二人起床后相约也去村中帮忙,村长还向他俩点了点头表示欢迎。那时事实 上也没多少事干,大多已席地打盹,只有烤猪还需纹烤,村长便让他俩换下负责烤 猪的朱叔等人。二人精神大作,身背天上一轮火,腹抵地上一坑火,烤猪流油,他 俩也被烤得汗流夹背。二人也不觉得是受罪,一边耐心地翻滚烤猪,一边赞佩起关 羽千里单骑送二嫂,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 汤灿问盛凡,关于曹操对关羽上马金下马银,并赐美女十名如何看?盛凡说, 小说本来就是伟大的谎话。《三国演义》虽然是依史据,顶多也只是五五开虚实平 分秋色。赐美女是汉时上层社会习尚,有可能实有其事,但上马金下马银就不一定 是真的。汤灿无不疑惑地说,既是如此,说关羽并没染指十位美女,而是将之用于 照料两位嫂夫人,自己则自夜达旦立于帐外守护就不太可信。因为欲火是一切动物 的本能。况且关羽那时正当年,精力充沛,他虽然是有理智的人中之杰,能克制不 打两位嫂嫂的馊主意,但谁能保证他没有趁黑摸进十名美女的帐中? 天龙他娘见他俩汗水淋漓,心疼地为他俩端来豆腐花,恰好听到,一时血脉贲 张,一挥手,一众妇女攘臂瞪目扑向二人,不动脚只动手,不打别处只打嘴巴。这 种场合,锦毛鼠英雄是不会缺席的,见状,也过去凑了一阵热闹,他可管不了啥, 拳脚都派上了,不是村长喝开,二人一口值得一书的牙齿土崩瓦解了不说,恐怕就 起不来了。 磨磨蹭蹭了一会,赵婶和黄婶一同来了,头挽素缟一脸肃穆,双手捧着白布, 展开竟是一套仿汉时的重孝服。她俩忙不停地为我穿上,尾摆拖在地上可能还有我 一个身子长。正欲出门,盛凡和汤灿忽然跑来跪在黄婶和赵婶面前要求同去祭关爷。 赵婶和黄婶目光相对了一下,点点头默许了。二人仿佛早有准备,忙从怀中各摸出 一大块白布,也挽在了头上。 正式向关爷林进发已是十一点半钟,太阳光火正旺。“筝筝筝——”遥遥地传 来三声箜篌的弦声后,村长才挥手进发。仿佛那声音才是战鼓,才是号角。我知道 那是一脸麻花、再不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的禾儿弹的,唉!她也真可怜。我在前面 端着关爷灵牌,酸枣儿和英雄充任童男童女,在身后托住我长长的孝服尾摆,全村 老小浩浩荡荡在后,用低沉的嗓音同声歌唱,唱的竟然还是《心中的天堂》。一路 上焚香、抛纸钱、放鞭炮,场面热烈而悲壮。丫口早已经是人头攒动,一遍哗然。 祭礼由鄢校长主持。我开始因没见我母亲的灵柩,有点儿神不守舍,目光四处 扫,还升起一走了之的念头。至村长贴耳告诉我为了保密已经在天明前把我母亲安 葬了,又见关爷林旁确有填平的一方新土,这才依示意跪在关爷林的祭礼台前。但 心里却在说:关老儿,你可不要得意,我是跪我妈,可不是跪你。我妈与你做邻居 是迫不得已,你若敢欺负我妈,我不撬了你的篷篷就不是横牛儿!当然,你若举荐 我妈在天堂做天后,事事都关照我妈,这个头也算是在为你磕…… 全村老小都跟着我跪下了。一时静寂无声,山丘一片白,恍若开满了素色花团。 在我跪下的瞬间,花飞谢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也和我并排而跪。盛凡和汤灿似乎 对他很有敌意,也同时冲出来跪在我左右,把他挤到了最边上。我偷眼瞅了瞅,发 觉他也身着重孝服,眼睛竟然哭得红肿如桃。 又一声筝弦响起,再不停止,连绵不绝,同时遥遥传来禾儿那如天籁过耳的歌 声:儒称圣兮释称佛道称天尊兮三教尽皈依汉封候兮宋封王明称大帝兮历朝加尊号 烛影长悬兮周日月炉烟不散兮汉风云那年那月兮无畏倾家为我中华尊严兮疆场血洒 呕心沥血兮救死扶你搀他颂歌传遍兮海角天涯迎来黎明兮天却黑了墨涂赤诚兮心碎 如泥沙蒙昧突起兮更颠狂愚夫莽汉兮矧与天公试比高忧国直谏兮鼠辈戕没无妄福多 无妄灾兮沉默了美丽的家园兮一片荒凉…… 禾儿的歌声和弦声都是哽咽似的时断时续,如遭十面埋伏。这次歌声止了弦儿 未止,“筝——筝——筝——”猛烈发出三声,这三声短促而余音缭绕,仿佛是心 的破碎,血的呻吟,灵魂的呐喊,急越、悲愤、哀婉。接着歌声又起,如泣如诉, 荡得人心灵发颤发涩发酸:…… 何年何月兮何日父老兄弟姊妹兮才能伸直腰杆挺胸膛…… 一时,山丘唏嘘大作,哭声一片。孩子们没喊关爷,哭喊的是,“禾儿姐,禾 儿姐,你来呀,来这里弹呀……呜呜……为啥不来看我们了……”没有谁阻止。大 人们呼天呛地,哭喊的也不是关爷,而是兄弟姊妹。花飞谢扑伏在地哭得声撕力竭, 像要喊啥,没吐出来。从他口型上看出,仿佛和我一样在心里高声哭喊“妈,妈妈 ……”盛凡和汤灿也莫名其妙地嚎啕得涕泪交加。禾儿的古筝又响起后,鄢校长才 泪痕满面地起身主持下一项祭仪。 祭礼一项一项举行得较快,太阳过耳一两丈就剩下最后终献礼一项了。此时, 禾儿遥遥的古筝乐曲变得清越,幽邃,舒缓,使人感到很是爽心惬意。赵婶、黄婶 等一二十人开始分发祭礼的食品,首先分发的不是本村人,而是专人送去给丫口观 看的人。村长说那些人大多是望龙村的乡亲,不是来看着好耍,而是在遥寄心香。 村民们秩序井然,包括孩子都没一个争抢吵闹,但表情都变得轻松愉悦。孩子们接 过食品就野了,争先恐后爬上古榕。村长递给我一份的同时也把我和酸枣儿一举送 到了榕树那斜斜伸出五六丈的巨大桠枝上。英雄不用人送,一纵就坐到了我身边, 向我做了个怪脸,第一次捧泡似的叫了我一声牛儿姐。正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我叫牛 儿的,只听一声锣响,山包人群倏地分成了四拨,我说又要做啥?酸枣儿咯咯儿笑, 英雄又扮了个怪像,“这都不晓得!要唱三国戏呢。赵伯伯也是,选我当哪样侍童 嘛,叫我扮关公多来劲?” 说笑都难得一见的村民竟会唱戏?我很是惊愕,就像听说铁树开花,哑子开口 说话。 少顷,锣鼓响起,四拨人群中各有一个关公登场,各演各的,唱腔不敢恭维, 招式却见真功夫。东拨的关羽,破黄巾,一刀劈程远,回头弹指一顷徐州城外杀车 胄;北拨的关羽,拒董卓,温酒斩华雄,接着曹军寨前猿臂轻舒兵不血刃擒王忠; 西拨的关羽,单刀赴会,身寄狼吻谈笑自若,然后如入无人之境,万军丛中劈颜良 ;榕树下关爷林前的关羽,千里护嫂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出手得卢……山包沸腾 了,声声为关羽呐喊助威,丫口也传来阵阵叫好。我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发现村外 田塍一棵朋大的古树下孤独地立着一个人,是公社妇联主任汪萍,时不时抬手抹脸, 不知是抹泪还是擦汗。 最后,东、西、北三拨人群全又汇聚到关爷林四周,观看关公走麦城。一时, 大人小孩表情又凝重起来。禾儿的箜篌再次传出心儿破碎之音,连榕树上的孩子们 也屏住了呼吸。只见被重围的关羽危在旦夕之际倏然回马一刀,劈向紧追不舍的孙 权,孙权勒马不及,眼看身首就要一分为二之时,古榕树梢忽然响起了朱叔的声音, 那声音悠悠的,就像是从太空发出:“云长听诏,速回天宫,不得有误。钦此!” 装关羽的村长顿时收刀,仰天大笑三声戛然而止,叉腰而立,一如寺庙的关公 塑像。朱叔又在树梢发出了类似于云端传旨的声音:“孙权,你这个碧眼小儿黄须 鼠辈听着,云长并非不能折冲樽俎拨云见日,如若取你首级,只在跷足之间。只是 他已被玉皇诏升为武圣,不屑与尔等凡夫俗子较量。现在他已入天庭正在受封,在 你面前乃是其凡身尔!” 扮孙权的是郭叔,他牙巴上的一绺胡子缺乏营养本来就如苞谷须一样黄,可以 说扮得惟妙惟肖,加上他反应有些迟顿,常使人轰然发笑。现在他就有点儿懵了, 好像忘了台词,又好像是对方念错了台词他不知如何应对。大家正在鼓掌叫好,一 见他那样子,掌声、喝彩声忽地就没了。酸枣儿不太高兴,一撇嘴,“郭伯伯又要 哭了。我爹叫他不要哭不要哭……”正咕哝,只见从郭叔眼睛里果然滚出两滴浑浊 的眼泪,他仰天呛呼,“圣如何?帝如何?神仙又如何?毕竟不能谈笑在人间啊!” 倏然作下马状,跪倒在关爷林前涕泪齐流,似说似唱似喊:祸害千年在天道不酬良 英灵在九霄魂归咱心房百鸟朝朝奉千树竟折腰夫妻团圆昭日月双女一龙一凤凰兄嫂 啊休息好来年聚今朝在郭叔作下马状之时,酸枣儿和英雄同时说了声“快,”携着 我一纵而下,也跪在关爷林前,全村人早已齐唰唰跪倒,唏嘘又起,“扑咚咚”树 上的孩子转眼间也都跳下拜伏在地。 不知不觉太阳就快燃烧尽了,丫口观礼的望龙村乡亲也已经差不多散尽。一声 锣响,终献礼毕了,村民们正式与关爷共进晚餐,不再分发,凭各人喜好,想吃啥 拿啥。花飞谢神色茫然,仍长跪不起。盛凡和汤灿不知是得到村民原宥感恩图报还 是真正敬重关二爷?抑或是与花飞谢赌气?也没起来。村长用亲切的口吻叫了声 “孩子们,都起来吃东西啊。”把他俩扶起来后横了花飞谢一眼,花飞谢也赶紧起 来,伸手要去拿我已觊觎很久还没得空挤过去拿的唯一的一根猪尾巴,盛凡抢先一 步拿到手递给了我,我也没客气。 大家正在咀嚼,丫口忽然出现了高牡丹的身影,凄惶惶的,仿佛遭到打劫。她 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赵叔——”踉踉跄跄穿关口过天桥,跌撞着爬上山丘, “夏……夏……红云姐她……”一下子晕厥在村长怀里。她浑身湿透,就像情报送 达而精疲力竭的菲利彼德斯。 就在村长摇着高牡丹急切地连声问“夏姑娘咋了?夏姑娘咋了?”吩咐喂水施 救时,彤红的晚霞下,丫口闪现出一片如梦似幻的红云,薄薄的,氤氲舒卷,幻化 出一方幽邃的蓝,流星,一颗,两颗,三颗……拖曳着耀眼的光一一闪现,没化, 都缀在那方幽暗的颜色里。 接着出现了关伯伯黄叔和彭妍的身影。关伯伯和黄叔步履沉缓,怀抱中共同托 住的便是那方缀满流星儿的天的底色,就像为女娲递补天石的匠人。 直觉使我感到了不幸的降临,撕心裂肺一声喊,“姐——” 心儿顿时破碎,仿佛看见鲜红的血从自己心窝喷涌而出变成了墨汁把天涂黑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