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米香(16) 被深重的罪恶感日夜地折磨着,米香却不敢向驼子透漏半点内心的想法。她 怕驼子知道了不肯原谅她。于是,只好一遍一遍地对驼子说着:驼子,我们以后 再也不下窑挖煤了。 驼子答:不挖了。 米香道:哪怕是饿死,也不挖了。 驼子答:米香,你放心吧。你和孩子既是跟了我,我哪怕是死,也不会叫你 们娘儿俩挨饿。我驼子好歹也是个男人哩。 ●7 驼子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从耐火材料厂里下了班以后便去几里外的岭坡上 开荒种树。岭坡是驼子村里的一座荒山,土少石头多,又没有水,种不成庄稼, 也派不上别的用场,一直荒在那里。现在,驼子只要一得闲,就背着把镢头上山 了。上了山以后,又是挖又是刨的。挖成一个坑,又从山下吃力地挑上土来,填 在里面,然后种上树。种上树以后,还要再从山下担水来浇。种活一棵树,不知 道要耗费多少的体力和心血。 米香见驼子一有空就弓着腰往山上跑,累得吭哧吭哧的,便不解地问他:种 那些个树做什么呢?不知道几时才能成材。 驼子看看米香,又看看皮娃子,沉默了好久,才说: 皮娃子现在才十来岁。再过一二十年,等皮娃子成人了,这些树就差不多成 材了。卖了树,就可以给皮娃子讨媳妇了。我一个月能种两棵树,一年就能种二 十四棵。我今年四十来岁,若是再种二十年的话,就能种下将近五百棵树。有这 几百棵树,将来就算是我死了,你和皮娃子也都吃喝不愁了。我栽下的都是上好 的树种,成材以后,一棵能卖上千块钱呢。 米香看着驼子弯得像虾米一样的腰,心里一热,眼角就湿了,觉得自己简直 不是个人。自己一心地盼着他死,等着来拿他的赔命钱,他却一个心眼儿想的全 是她和皮娃子。于是就决定,索性就跟着这个男人过下去吧。走一步,说一步,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既然是安下心来要跟着驼子过日子了,米香重又在煤矿附 近摆了一个豆花摊子。虽说本小利薄,生意也不怎么样,好歹能挣下几个零花钱, 多少能减轻一些驼子的负担。然而,驼子的树却是种不下去了。 他愈来愈感到自己体力不支,胸部也隐隐地作痛,像是有一团小火在里面灼 烧着似的。以前痛得不怎么厉害,咬咬牙就忍过去了,现在却是愈来愈忍不下去 了。痛起来的时候,弄得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怎么努力都无法把一担水或是两筐 土担上山去了。怕米香知道了着急上火,驼子也没告诉她。趁着下班后的时间, 自己偷偷去了一趟县城的医院。他原本想,买几片止痛药吃下,只要能忍受得住, 不耽误干活就行。谁知,大夫询问了情况以后,又是验血又是拍片子的,弄得驼 子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没有想到,看一个病居然会这般麻烦。折腾了老半天以后, 大夫问他: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家属一起来的?驼子答:一个人来的。大夫 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躲闪着眼光对他说:你的病暂时还诊断不清。等明天让你 的家属来取结果吧。驼子看看大夫的神色,再听听大夫的口气,就感到了不对劲 儿。于是,壮壮胆子道:大夫,我是光棍一条,家里没有别的亲人。有什么话, 你尽管说吧。生死由天,我王驼子什么都不怕。大夫看他一副大大咧咧、无所顾 忌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患的是肝癌。晚期。驼子望着大夫,良久没 有吭声。足足一袋烟的工夫以后,才问道:没治了吧?大夫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再说话。驼子知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也就是说,自己已经给判了死刑。大 夫要驼子住院,驼子拒绝了。大夫要给驼子开药,驼子也拒绝了。既然注定了要 死,还糟蹋那个钱做什么哩?驼子一片药也没有买,就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走出 来以后忽然想:自己虽然被判处了死刑,但,具体什么时候执行,他还不清楚。 于是,又拐回去找到大夫说:大夫,我虽说是光棍一条,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料理 一下。你得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以便我心中有数。大夫道:三个月。驼子 点点头,向大夫道了谢,就走出了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