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集 1.通往京城的驿道上。日。 红赤赤的日头当空高悬,路面上,干燥的尘土在风中像烟似的卷流着。马蹄声 急响,递送奏报的驿差策马向着京城方向疾驰。 旁白:“乾隆元年的大旱之相,比预料的来得更为迅猛。整个春天,从南方到 北方都没有下过一场透雨。直到初夏时节,还在经受着青黄不接折磨的百姓,这才 突然意识到,他们面临的也许是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饥荒……” 路边,龟裂的田畴一望无际…… 2.乾清宫。日。 众大臣跪伏在地。 乾隆端坐须弥座上,扫视着满地顶戴花翎:“江南江北的旱情,势如猛兽,各 省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朕都批给你们看了。接着该办什么事,你们肚里有底么?” 刘统勋抬起脸:“臣刚去过山东与直隶两省,所见之况触目惊心。今年大旱提 前到来,该二省官衙显然估计不足,官仓储粮也明显短缺。官仓如此空虚,库额如 此不足,而亟待赈济的灾民又如此众多,到时仓门虽开而仓粮无几,灾民挤领而空 袋负归,那么,莫说赈灾成了一句空话,若是灾情再旷日持久,必有酿成民变之虞!” 乾隆:“那依你看,各省的官仓,该如何充盈?” 刘统勋:“米大人治仓十数年,想必已有良策在胸。” 跪着的臣员纷纷望向米汝成瘦弱的背影。 乾隆:“米汝成,你有何良策要对朕说?” 米汝成深俯着脸,提声:“微臣以为,其一,为绝各省官仓空虚,命各省督买 民粮充库,为紧要之事!其二,微臣查阅过各省水旱灾报,每每内陆大旱,台湾岛 必然雨泽丰沛,臣以为,可速从该地购买民间余粮若于船,调运福建、浙江两省之 官仓,一旦大灾到来,可减轻京粮南调的压力!” 乾隆略作沉思,大声道:“--张廷玉!” 张廷玉:“臣在!” 乾隆:“拟旨!--依米汝成所奏二策!朕再加一条:限一月之内,不,二十 日之内,盘清京通二仓正供自粮的底数,将库存已有三年的存粮如数发往各省官仓, 以备急用!” 张廷玉:“是!” 刘统勋:“臣还有一奏!” 乾隆:“说。” 刘统勋:“臣以为,要查实仓中存粮之数,必先查实历年各省漕运到仓的数额, 两账相对,方能核准。” 乾隆听出了刘统勋话中的弦外之音:“漕运总督潘世贵!” 潘世贵:“臣在!” 乾隆:“即刻将漕运衙门的运粮册子送往户部备查,不得延误!” “臣遵旨!”潘世贵俯着的脑袋垂得更低了,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眼睛里顿时 蓄满了惊恐。 他偷眼看了看一旁跪着的田文镜。 田文镜紧闭着眼睛,铁青的脸看不出一丝表情。 3.田文镜府宅客厅。日。 一双竹筷在扒拉着碗里的稀粥,田文镜沉着头将残粥喝尽,又往碗里淋了些茶, 涮涮,一口喝了,这才抬起脸来。潘世贵、苗宗舒和几员大臣坐在椅上,默默地等 着他开口。 “你们怎么了?”田文镜打量着诸位,“都像守灵似的!有话快说,无话走人, 这可是我的坏脾气。” 潘世贵:“田大人,您是咱们老哥们的主心骨,您说,刘统勋这回借着赈灾的 由头,逼着皇上颁旨,要一手查仓粮之数,一手查漕运实额,这,恐怕不会单单是 冲着我潘世贵一个人来的吧?” 田文镜轻轻一笑,把目光望向苗宗舒。 苗宗舒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他刘统勋不管冲着张三还是李四,其实只是 在办一件事,要为他的那幅《千里饿殍图》喊冤!各位想必也都看出,刘统勋已看 出报复的机会到了!” “报复?”田文镜又是一笑,“报复二字,就能将一个刘统勋给画活了么?” 潘世贵:“把话说穿吧!刘统勋这么闹腾,不为别的,只为一个人。” 苗宗舒:“要害!说下去!” 潘世贵:“这个人就是田大人!这满朝文官武将之中,谁在把他的舵把儿?不 就是田大人嘛!他只有把田大人给整垮了,才撑得起他自己的船,挂得起他自己的 船帆儿!” “嘿嘿嘿嘿,”田文镜笑了起来,“你们好眼力啊!一眼就把这么条老狐狸肚 里的汤汤水水给看明白了!能!” 潘世贵也跟着笑起来:“他刘统勋以为自己是谁?他那几根肠子,不都盘在咱 们的胳膊肘上?” “是么?”田文镜的脸阴下了,“你真以为你能,是么?” 潘世贵收敛了笑容。 田文镜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一会,突然站停,道:“我区区一个田文镜算什 么?要是刘统勋想为着那张图报复我,何必借着查仓的由头呢?” 潘世贵:“听田大人这么说,刘统勋要下手的,不是您?” 田文镜重声:“他要下手的,也是一张图!《千里嘉禾图》!” 苗宗舒:“不会吧?莫非他要把《千里嘉禾图》烧了,才解心头之恨?若真是 如此,他也未免太小器点儿?啊?” 田文镜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在你们眼里,《千里嘉禾图》只是一幅图而 已?” 潘世贵:“这就是一幅图嘛!” “潘大人说得不错,”田文镜用眼睛盯视着潘世贵,“这是一幅图!可是,你 知道这幅图是干什么用的么?” 潘世贵眨着眼睛:“是献给皇上的!” 田文镜脸上露出几许失望,摇了摇头,叹了声:“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明白。 何谓千里嘉禾?这千里嘉禾又是从何而来?这,你们想过么?” “想过,”苗宗舒道,“这千里嘉禾,是雍正爷给咱大清留下的基业!” “对!”田文镜一击桌面,“苗大人说到根子上了!想想,咱们是怎么过来的? 咱们的红顶子是谁给的?” 潘世贵:“当然是雍正爷给的!” 田文镜:“雍正爷如今已宾天,咱们拿什么报答雍正爷?” 潘世贵大声道:“拿这《千里嘉禾图》!” 田文镜:“拿这图干什么?” 潘世贵:“干什么?不就给雍正爷长脸么?” 田文镜紧逼道:“长脸干什么?” 潘世贵一时回答不上来,望向苗宗舒。 苗宗舒道:“为着让雍正爷创下的基业子子孙孙传下去!” “说得好!”潘世贵抚了抚掌,“说得好!咱们这图,就是雍正爷的旗!这旗, 咱们得打着,一辈儿一辈儿打下去。正是为这,咱们才容不得刘统勋的《千里饿殍 图》!” 潘世贵:“可他刘统勋……心术不正,真要是查起仓粮来,又不知要陷害了多 少忠良!” 田文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清白为官,有何可怕的?眼下,你 们只要顶得住,出不了这个夏天,他刘统勋就该明白过来,咱们雍正爷的眼睛还在 看着大清国!” 4.乡村一间祠堂外。日。 刘统勋领着一干官员快步走来。 门边挂着一领草帘,帘上写着两个大字:“赈粥”。 5·祠堂内。 一口大铁锅在熬着米粥。长长一队饥民排着队,在锅前领赈。一个乡绅模样的 人挽着衣袖,站在一条大凳子上,手里操着一把大铜勺,挨个往饥民的碗里舀着粥。 刘统勋和随员进来。饥民们见有官来,纷纷退到一边。 刘统勋急声:“谁都不要走!没领赈的,排队继续领!” 饥民们怯怯地往锅边围了过来。刘统勋走近锅边,看了看锅,问那乡绅:“你 这乡里的赈粮,用的是官米还是民米?” 那乡绅道:“回大人话,用的是民仓的存粮。” 刘统勋:“民仓还够多少日子放赈的?” 那乡绅:“不多了,也就五六天吧!大人,咱们都在盼着官仓开库放赈!要是 官仓不开,这灾民还是得饿死哇!” 刘统勋:“你们这儿叫什么庄?” 那乡绅:“南王庄。” 刘统勋对身边的随员道:“记下庄名,开官仓的谕旨一到,就先给这儿放粮!” 那乡绅感激地深鞠了一躬:“谢大人!” “办粥厂,有个规矩,你知道么?”刘统勋问。 那乡绅:“知道。锅里的米粥插筷不倒!” 刘统勋:“要是倒了呢?” 那乡绅笑:“按大清律,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刘统勋不再做声,从饥民手中取过几双筷子,直着往那大锅里插去。筷子在厚 粥间稳稳地站住了。刘统勋笑了笑,拍拍那乡绅的肩,夸道:“这锅粥熬得厚实! 好样的,我刘统勋谢你了!” 他对着乡绅抱拳拱了拱,不等还礼,领着随员大步走出了祠堂。那乡绅和饥民 们望着刘统勋一行离去的背影,脸上淌起泪来。 6.钱塘县衙门大牢。日。 高高的狱窗上一块阳光斜斜地射入。 狱墙上,落着米河的影子。米河盘腿坐在干草上,双目失神,自语着:“…… 我米河头一回为百姓办事,怎么就办不成了呢?……你说,为百姓办事,真有这么 难?……” 小梳子从草里爬起来,推推米河:“米少爷,你又跟自己的影子说话了?”米 河一脸恍惚:“我在跟谁说话?”小梳子:“影子!你自己的影子!你又犯病了!” 米河摇摇头:“我没犯病……我没跟自己的影子在说话……我是在跟和尚说话。” 小梳子:“跟个看不着影子的和尚说话,你的病犯得更重了!” 米河:“和尚在我心里,他没离开过我。” 小梳子抱住米河的胳膊,哭起来:“米少爷!往后,你有话,对我小梳子说, 别对着影子说,别对着和尚说,好么?” 米河:“小梳子,和尚送我的那只瓦钵,你带在身边么?” 小梳子松开手,一抹眼泪,摇着米河的双肩:“米少爷!你醒醒啊!醒醒啊!” 米河:“把那只瓦钵给我。” 小梳子咬咬唇,从背着的布口袋里取出瓦钵,重重地递给米河。米河接过瓦钵, 抚着,眼睛闪着神圣的光亮:“小梳子,我考考你,你说,那位和尚为什么要送我 这只瓦钵?” 小梳子重声:“他怕你没饭吃!” “不,”米河抬起头,脸上是一片跳跃的日光,“不,他不是怕我没饭吃,而 是怕天下人没饭吃。” 小梳子从干草堆里跳起来:“天下人!天下人!天下人关你什么事啊!”她一 把从米河手里夺过瓦钵,高高举起,欲摔。 瓦钵黝黑发亮。米河的眼睛也黝黑发亮。小梳子的手垂下了,哭道:“米少爷, 天下那么多人,可有哪个人来救你啊!” 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在瓦钵上…… 7.米镇冷清的街面上。夜。 一条瘦长的人影落在石板路上,引路的是个打灯笼的老头。 灯笼引着走来的是一身便服的卢焯。 卢焯:“没想到,孙大人办差这么利索,只一天工夫,就收购了民间这么多余 粮。看来,江南确实是富庶之乡啊广’ 打灯笼的老头:“用不了三天,这钱塘县的官仓,就该满仓了。” 卢焯:“对了,你在杭州府当过书办,那孙大人以往也是这么勤谨办差的么?” 老书办迟疑了一下,没开口。卢焯:“怎么不说话了?” 老书办:“卢大人,进了前头这条巷子,就是鼠爷的家了。” 巷子里一团漆黑。 8.鼠爷家。夜。 这是一间老旧的平房,屋里烛火如豆,仓役鼠爷独坐在桌边喝着酒。鼠爷五十 来岁,长着一张猫一般宽圆的脸,鼻子扁长,眼睛泛着绿光,若是不经意看他,会 误以为看到的真是猫脸。 土墙上,到处钉着晒于的鼠皮。鼠爷此时披着一件用鼠皮缝成的“皮袄”,喝 一口酒,吃一块肉,自得其乐地哼着什么曲子。 响起敲门声。鼠爷眼睛没抬:“门关着呐!从窗户上爬进来吧,爬出鼠样来, 鼠爷赏你酒喝!”窗户推开了,从窗外爬进来的是卢焯。卢焯落了地,拍拍身上的 土,笑道:“给酒吧。”鼠爷将个空酒盅筛上酒,一推:“自己喝!”他突然抬起 脸,打量着站在桌边的卢焯:“你是谁?” 卢焯笑:“你当我是谁?” 鼠爷:“我当你是九大姐。” 卢焯在桌边坐下:“九大姐是谁?” 鼠爷怔怔的:“我先问你是谁?” 卢焯从怀里掏出几钱银子,往桌上一放:“来请你灭鼠的。” 鼠爷打量着不速之客:“要我鼠爷灭鼠的主,可是开着米行粮肆的掌柜人家! 在这钱塘县的界面上,有多少只老鼠得由我鼠爷去灭,我肚里可是清清楚楚!恕我 不恭,你这位老爷,我没见过!” 卢焯:“小号在米镇刚买下了一间米铺,还未曾开行,怕日后有鼠耗粮,特意 来请你老人家出手灭上一灭。” 鼠爷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来,喝酒!你一敲门,我还以为是九大 姐来了哩。我那九大姐,可是窑子里最没人看得上的女人,长得跟个老鼠似的,不 讨人喜欢。可我鼠爷跟老鼠周旋了大半辈子,喜欢的,就是长得跟老鼠一样嘴脸的 女人。--喝酒,你一到米镇,就听说了我的大名?” 卢焯:“鼠爷的名声莫说小小的钱塘县米镇,就是连堂堂杭州府,也是路人皆 知。” 鼠爷笑得没了眼,脸愈发像是猫脸了。他忽地收了笑,叹出一声:“唉,想当 年,我鼠爷在钱塘县衙门的官仓当仓役,别的本事没有,捉鼠可是手到擒来!”他 伸手在床头的枕底下摸出一根大树权,往卢焯手中一递:“你看,这就是我吃饭的 家伙!” 卢焯掂着这沉甸甸的大木权,见这权上扎着两根粗粗的牛筋,便知道这是一把 弹弓,笑道:“鼠爷是用这把弓打鼠的?” 鼠爷接回弹弓,从桌上拾起一只田螺壳,往牛筋上一绷,说:“看好了,我给 你打下一只来瞧瞧!” 话音刚落,只听弹弓一声震响,那墙上便传来啪的一声,一张干鼠皮掉了下来, 落在床上。卢焯侧身拾起鼠皮,笑道:“好手劲!你看,皮子上打出了个窟窿!” 鼠爷哈哈大笑:“这算什么?要是打活鼠,哪怕它脑袋还没探出洞窝,啪!那 小脑袋就碎了。” 卢焯:“你是照着窝里打?” 鼠爷摇头:“这可是绝活,不能说。” 卢焯:“凭着鼠爷这一手绝活,那县衙的官仓,怎么不留你了?” “你怎么连这也打听到了?”鼠爷又重叹一声,“唉,自古英雄多绝路。绝活 在手上,那绝路也就在脚下了!--别提这些!说吧,明日怎么找你?” 卢焯:“明日一早,我会差人来请你老人家的!”指了指桌上的一碗肉,“这 碗里,不会也是老鼠肉吧?” 鼠爷用手拎起一块肉:“尝尝!--这正是本爷的又一手绝活:烩全鼠!” 他拎起的果真是一只酱红全鼠。 卢焯笑起来:“好!尝尝!”他咬了一口,品着味,笑道,“不错!赶得上杭 州知味观的酱兔了!” 9.县衙大门外。日。 昨夜打灯笼的老书办此时已是一身吏服,领着鼠爷走来。 鼠爷望着高高的县衙大门,纳闷:“这不是到了县衙么?” 老书办做了个手势:“请!巡抚大人在等着你呐!” 鼠爷愣怔。 10.县衙大堂。 鼠爷进来,见巡抚大人高坐堂上,急忙跪下:“小人该死!小人不知巡抚大人 在此,误入公堂,冒犯了尊颜!” 穿着一身巡抚袍服的卢焯笑道:“鼠爷,可曾认出我?” 鼠爷抬起脸来,惊得口吃不已:“大人你……你不就是那位……开米行的卢老 爷么?” 卢焯笑:“本官不是开米行的卢老爷,而是吃烩全鼠的卢大人!--给鼠爷看 座!” 衙卒端来座椅。鼠爷从地上爬起,却是不敢坐下,说:“巡抚大人!昨夜小的 有眼不识泰山,让大人爬了窗户,真是罪该……” “罪该不问!”卢焯笑着接口,“昨晚上,你让本大人品尝了天下美味,本大 人还得谢你!--来人呐,把我的谢仪送上来!” 从屏后走出来的是钱塘知县王于炬,手中捧着个大盘,盘里是一套仓役的外套 和帽子。王知县:“鼠爷!这是抚台大人恩准你穿的仓役衣帽,还不快给大人谢恩!” 鼠爷怔了一会,对着卢焯问道:“卢大人,在下有几句话要问问王大人,不知 可否问得?” 卢焯:“你是我卢焯的客人,今日请你来,就是让你来说话的!” 鼠爷显然明白了卢焯的意思,看着王县令,突然笑起来:“王大人,还记得去 年你是怎么给我剥下这套役服的么?” 王干炬面红耳赤:“记得!记得!你不就是好喝两口酒么?喝多了,误了捉鼠 的大事,本官就……就端了你的饭碗。” 鼠爷:“怕不是这么回事吧?--我鼠爷虽说是个管鼠的,可粮仓里的那些个 见不得人的事,我也没少管。王大人免了小人的差事,不正是嫌小人多长了一双猫 眼么?” 卢焯:“王大人,鼠爷说的,可是实情?” 王知县急忙跪下:“回抚台大人话,免去鼠爷差事的主意,与下官无关!” 卢焯:“这么说,不是你的主意?” 王知县:“不是。” 卢焯:“那是谁的主意?” 王知县支吾着。 卢焯浓眉一轩。 王知县:“是……是孙敬山、孙大人教小的这么做的!” 卢焯一惊,冷声:“胡说!堂堂杭州知府,官居四品,会管到你县衙的仓房里 来么!” 王知县:“小的不敢胡说!上年冬天称收漕粮的时候,孙大人将本县官仓的陈 粮借走了三千五百石,运粮的时候,鼠爷看到了,就对下官说……说……” 卢焯厉声:“说什么?” 王知县抹着汗,哭起来:“小人忘了!” 卢焯:“鼠爷,当时,你对王大人说了什么?” 鼠爷:“当时我对王大人说,孙大人把本县库存的陈粮运走,是为了换下新收 的漕粮!” “啊?”卢焯吃了一惊,站了起来,“这么说,孙大人督收的漕粮没有运往京 城?” 鼠爷:“没有!” 卢焯逼视:“此事当真?” 鼠爷:“我有一个把兄弟是跑漕船的,是他亲口告诉于我!” 卢焯:“可知孙大人把换下的皇粮运哪去了?” 鼠爷:“这事我也问过!孙大人把换下的皇粮,都运到了杭州府的三家米行。” 卢焯:“哪三家米行?” 鼠爷:“正通、广洪、来运那三家。” 卢焯:“来人哪!” 一司官出列。卢焯:“速速查清这三家米行的来路!特别要弄清这三家米行到 底是何人所开!” 司官:“是!” 卢焯离案,让自己冷静下来,绕着王干炬身边走了两圈:“王大人,谁都说你 王干炬是糊涂人,只要有咸菜滚豆腐吃,什么事都好商量。可本官觉着,你这人, 不糊涂,到底还是在本官面前说出了几句实话!--来人哪!告诉厨下,今晚我请 王大人吃咸菜滚豆腐!” 王知县深感意外,连忙磕了个头,抬起泪脸:“卢大人!下官做下的那些有负 皇恩的事,实在不是下官的本意啊!下官职卑位低,只要是高过下官一品的,吩咐 什么话,下官不敢不办啊!可实在办不了的,下官也就只能装糊涂了……” 卢焯:“按你的意思,只要官高一品,就可以恣意指使下面办这些鸡鸣狗盗之 事了?” 王知县:“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说,像孙大人这样的人,下官实在得罪 不起!” 卢焯冷声:“孙大人连皇粮都敢私留截运,对他这样明目张胆犯皇法的人,你 不敢得罪,可知你得罪的是谁么?” 王知县:“得罪了您卢大人!” “不!”卢焯重重一拍案桌,“你得罪了皇上!” 11·泊在运河边的官船。夜。 舱里,纱灯高照,几个妓女坐在栏边弹琵琶唱曲。 孙敬山背着手,站在船窗边,心绪不宁地望着窗外。 透窗望去,一群脚夫顶着凛冽的河风,扛着一袋袋粮食往那条大木船上运着。 师爷匆匆进来。孙敬山沉着脸问:“弄清这帮偷儿的来历了么?”师爷压低声音: “弄清了!使唤着小叫花子的那个秀才,是京里正走红的米汝成大人的公子。” “是么?”孙敬山吃了一惊,“这么说,是米汝成在跟我孙敬山过不去?” 师爷一笑:“我已打听过,米公子是个逃出书楼的疯子。” 孙敬山皱眉:“天下这么多疯子,谁也没敢盗官家的收粮家伙,怎么偏偏米汝 成的儿子干上这事了呢?我觉着,这事儿蹊跷。” 师爷:“依大人的意思,把这帮人都投牢里了。” 孙敬山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卢焯大人的宅堂之上,挂 着的是什么?” 师爷:“挂着枷板呀!” “对,枷板!”孙敬山阴冷地一笑,“可知卢大人在京里坐的那几年冤狱,是 什么缘故么?” 师爷:“听说此事与米汝成有关。” 孙敬山:“对,与米汝成有关!那年,卢焯督运河南的皇粮,途中遭雨霉变, 雍正帝追究下来,将卢焯收进了刑部大狱。那时,只要身为仓场侍郎的米大人出面 奏保,向皇上说明那霉变之粮不是因为掺水所致,卢大人就可脱罪了。可他米汝成 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要皇上严颁圣旨,凡霉变之粮不论何因,一律作掺水造假论 处。这样一来,卢大人就如活鱼人了烫水锅,再怎么着也难免一死了!” 师爷:“大人是说卢大人对米大人有恨?” 孙敬山冷哼:“岂止有恨?而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师爷:“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将米公子送给卢大人处置?” 孙敬山笑起来:“对!就叫……” 师爷:“借刀杀人!” 孙敬山:“不,借花献佛!” 两人笑起来。 12.县衙内厢房。日。 卢焯在看着一封信,脸上毫无表情。他将信往桌上一扔:“这么说,是米汝成 的儿子领着一帮乞丐在打劫官府的财物?” 司官:“孙大人的信中说,已是人赃俱获,请卢大人亲自发落。” 卢焯:“既然人赃俱获,孙大人自可处置,为何要让本巡台出面?” 司官低声:“恐怕……孙大人是知道卢大人与米汝成之间的过节……”卢焯冷 然一笑:“若是这样,他孙敬山就想错了!他只知道我卢焯与米汝成有仇,可他不 知道大清国对我卢焯有恩!米汝成当年所为,实乃一片公心,无可指责!要是我如 今借他儿子犯法的事,趁隙报复,那么,我卢焯对不起的不仅是我自己,还有高悬 在卢宅正堂之上的那副刑枷!” 司官:“下官这就去告知孙大人,这案子卢大人不过问了。” “不!”庐体冷哼一声,“既然是孙大人的事,我还能不管么!发话下去,本 抚台现在就问案开审!” 司官:“是!” 13。厢房外。日。 卢焯急步走出房门,喊住司官:“等等!” 司官站停。卢焯:“立即传令钱塘县衙门大小官员,参加本官的开堂审案!谁 也不得告假!”司官:“是!” 卢焯:“对了,杭州知府孙敬山大人不是在钱塘么?也请孙大人前来!”司官 应道:“是!下官这就办!”转身离去。 卢焯脸上露出一丝黠笑。 14·县衙外。 一辆马车驶来,在衙前停下。车夫打起车帘:“小姐,到钱塘县衙门了。”走 下车的是双目失明的卢蝉儿。 蝉儿穿着一身青色箭服,手中提着剑,站在车旁侧耳听着。 车夫:“小姐眼睛不便,老奴为小姐引引路吧?” 蝉儿:“不用!自会有人为本姑娘引路的!”说罢,当啷一声抽剑出鞘。衙门 边,兵丁闻声抽刀。卢蝉儿从刀声中辨出了衙门的方向,笑了笑,插剑入鞘,朝着 衙门大步走了过去。车夫看得连连咋舌。 15·衙门大堂外。 钱塘县的大大小小官员鱼贯而来。 孙敬山脸上浮着微笑,心沉气定地走来,不时与认得的官员打着招呼。王干炬 紧步走近孙敬山身边,低声打探道:“孙大人,抚台大人今日要审的,是桩什么案 子,这等排场?” 孙敬山笑道:“大排场才开得了大杀戒,这也不明白?” 王干炬惊:“这么说,要这么着了--”做着勒刀割头的动作,“嚓!嚓!嚓!” 16.县衙长廊间。 衙吏领着卢蝉儿向厢房走去。 月门外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被拴成一长串的米河、小梳子和丐童们被兵了 押解而来。门洞前,蝉儿撞上了小梳子。 小梳子尖声:“你是瞎子啊!见人也不让路!” 蝉儿回敬:“本姑娘就是瞎子!你要是长眼睛,怎么不让路?” 小梳子:“你没看到本姑娘被绳子牵着么?” 蝉儿:“这么说,你是一头被牵着的母羊了?难怪这么厉害,前头走着的,还 有一头公羊!” 小梳子拍拍走在前面的米河:“米少爷!有人说你是公羊哎!” 米河回脸打量着卢蝉儿,目光落在她的剑上。 小梳子:“你看什么?” 米河:“看她拿在手上的剑。” 小梳子:“她的剑怎么了?” 米河:“剑柄朝后。” 小梳子大笑:“剑柄朝后,不是拿反了么!” 米河:“不,不是拿反了。这么拿剑的人聪明绝顶!与人交手之时,对手见她 这么拿剑,定会笑她太笨,可她正是利用对手小瞧她的机会,将剑在身后一横,另 只手便可抽剑而出,刺人一个冷不防!” “有见识!”卢蝉儿的脸追逐着米河的声音,“看来,这世上也有好眼力的男 人!” 她的那只提剑的左手在身后猛地一横,右手已经握住剑柄,只见剑光一闪,剑 锋已直抵小梳子的门面。 小梳子吓得一声尖叫。米河却笑道:“好剑法!好剑法!” 小梳子跺脚:“米少爷!你见了别的女人,眼里就没有我小梳子!我……我不 陪你去死了!”回脸对解押的兵丁喊,“兵哥哥,放开我!我给兵哥哥刮头打辫!” 解押的兵丁吼:“闹什么闹!快走!死到临头了,还闹!” 一行人被推推搡搡往衙门大堂赶去。 卢蝉儿收回了剑。小梳子呲着牙,回头狠狠瞪了卢蝉儿一眼。 米河也回着头,对卢蝉儿大声问道:“姑娘,怎么称呼你?” 卢蝉儿的脸望着米河,没有回答。 17.大堂上。 宽敞的大堂上坐满了县衙门的大大小小官员,一片锦袍红翎的光彩。卢焯背着 手,独自在堂上踱着步。 关闭着的大门外传来报喊声:“米河等一干人犯押到--!” 司官回喊:“押上堂来!”旋即门声大响。一阵脚步声响起,米河等一行人被 兵了解押了进来。 众官纷纷侧脸默望。孙敬山暗暗露出得意的笑容。 18.大堂外走廊。 卢焯儿站着没走,侧耳听着大堂那儿的动静。 19.大堂上。 卢焯背着手,在“囚犯”面前踱着,走到米河跟前时,站停了。他的目光停留 在米河的辫子上。 米河此时的辫子显然是小梳子的又一个杰作,辫梢朝上,辫根耸耸地往上撅着。 米河显然没有认出身穿朝服的卢焯。卢焯打量着米河的这根诡异的辫子,突然冷冷 地发问:“你就是窃贼米河?” 米河轻轻一笑:“本公子既不行窃,也不做贼。” 卢焯:“既然不是窃贼,为何将辫子梳得这般邪气?” 小梳子抢口:“有句话,大人听说过么?” 卢焯回脸:“什么话?” 小梳子:“怒发冲……冲什么来着?”她问身边的米河。 “冲冠。”米河说。 小梳子:“对,冲冠!头发生气了,就叫怒发!把帽子冲掉了,就叫怒发冲冠! 能把帽子都冲掉的头发,就是这般模样的!” 几位站堂的司官忍俊不禁。米河摸摸自己的脑后,这才发现辫子撅着,低声问 小梳子:“你做什么手脚了?” 小梳子恨声:“我被人家欺侮,你为什么不帮我?哼,下回,我让你的辫子更 难看!” 米河突然笑起来,大声对着卢焯道:“这么说,大人也看出本公子怒发冲冠了?” 卢焯沉声:“既然有冲冠之怒,那就说说怒从何来!” 小梳子又想抢口,被米河拦住。米河:“不知大人要定我等什么罪?” 卢焯:“偷盗官府财物,该定什么罪,你这个秀才不会不知道吧?” 米河:“大人可知我等偷盗了官府的什么财物?” 卢焯喝:“将赃物取来!” 衙卒把那一杆秤、一只斗、一双靴从屏后抬了出来。 米河:“大人,可知我等为何要偷这三件官府之物么?” 卢焯对坐在案头的书办一摆手:“笔录!” 他一撩袍,坐在了椅子上。 20·大堂外走廊。 卢蝉儿轻轻地走了过来,对着窗内侧耳听着。 21·大堂内。 米河:“先请大人扛一袋米来!” 卢焯:“此处又不开灶,要米何用?” 米河:“我要让大人开个眼界!” 司官吼:“放肆!” 米河:“若是我能将五斗米变成四斗米,也是放肆么?” 卢焯用手势止住了司官,逼视着米河:“这么说,你还是个江湖术士?说吧, 怎么个变法?” 米河:“就用官府的这三件被盗之物来变!” 卢焯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是不露声色:“好!--来人哪!称五斗米,扛上来!” 22.窗外。 卢蝉儿听得人了神。她暗暗一笑,索性推开了窗,双臂支在窗上,托着腮, “看”了起来。 卢焯见了窗上的女儿,一怔。 米河也见了窗上的蝉儿,一笑。 23.大堂内。 卢焯在那三件“官器”和一袋大米前绕走着,似乎有意在等待着什么。孙敬山 的脸上微微有汗了,紧张地看着那袋米。 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瞪大好奇的眼睛,低声猜度起来。 “怎么了?”卢焯停了一会,突然回脸对米河厉声道:“本官在等着!”米河 扫视了一圈端坐着的众官,目光在孙敬山脸上一飘而过,笑着问道:“你们之中, 谁是孙敬山大人?” 众官把眼睛转向孙敬山。孙敬山强作镇静,狠咳了一下,大声道:“大胆盗贼! 还不快快招供偷盗官器之实!再要磨蹭,刑典不饶!” 米河笑着道:“这么说,你就是孙敬山大人了?”说着摇起了头,“不对,不 对!前几日,我在禹村见到的那个收粮的孙敬山大人,那双看着米袋的眼睛,可要 明亮得多!” 孙敬山击桌:“放肆!难道本大人还有假的不成?” 米河脸上仍挂着笑容:“这么说,孙大人是你,你就是孙大人,这是不会假的 了!--好!那我就当着卢大人面,当着各位在座大人的面,按着孙大人在禹村收 粮的办法,再演示一遍!” 孙敬山脸色涨得紫红,猛地站起:“米河!你这目无王法的大盗贼!竞敢在公 堂之上戏弄于卢大人!戏弄于众位官员!-一来人哪!给米河动刑!杀去他的狂悍 之气!” 站班欲上前。“急什么?”卢焯掸了下手,将站班退去,“怎么,有谁想替本 官审案么?” 他的目光逼向孙敬山。孙敬山萎了,脸色惨白地坐下。 卢焯回脸米河,重声:“开始!” 米河:“请给一人松绑,好代我演示。” 卢焯:“谁?” 米河:“小梳子。” 卢焯:“谁是小梳子?” “我!”小梳子大声嚷。 卢焯打量着小梳子,冷哼:“是你?--松绑!” 站班上前,为小梳子松了绑。 小梳子揉揉肩扭扭脖,问:“有水么?我渴了!” “放肆!”众司官又一声大吼。 小梳子双手一叉腰:“吼什么吼?癩蛤螟渴了也得找水喝哩!” 几个正在端着茶碗浅啜慢饮着的官员闻声一怔,放下茶碗。 小梳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身边的茶几上取过一只茶碗,一口饮干,抹着嘴, 笑道:“好香的茶暧!--米少爷,你刚才说,要我干什么?” 米河:“你在禹村是见过孙大人收粮的,你就把自己当一回孙大人,帮着官府 收一回粮。” “什么?”小梳子尖叫起来,“我是孙大人了?” 米河:“对!你就是孙大人了!” 小梳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我真是孙大人了?” 米河:“真是了!” 小梳子走到孙敬山面前,凑过脸去低声问:“孙大人,你不见怪?” 孙敬山脸色发青,当着卢焯的面又不敢发作,气得那几根唇上的胡须被鼻气掀 动着,也低声道:“看我如何收拾你!” 小梳子却是不恼,得意地将双手一背,学着戏台上的官步,在众官面前走了一 圈,在那官科前站停,猛咳一声,抹一抹“唇须”,模仿着孙敬山的声调说:“本 官,孙大人也!--今日谁替本官执秤收粮啊?” “禀孙大人!是小人也!”米河一脸正经,道。 小梳子走到米河面前,端详了一会米河:“嗯,还算壮实!官靴穿上了么?” 米河:“未曾穿上。” “不穿官靴,如何替本官收粮?”小梳子装出生气的样子,对着身后的站班一 甩头,“给他穿了!” 站班看看一脸正色的卢焯,又看看一脸青紫的孙敬山,再看看满脸惊愕的众官, 不知所措。 24.窗外。 卢蝉儿“看”得津津有味。 她想笑,紧紧捂住了嘴。 25.大堂内。 小梳子打着“官腔”:“怎么了?本官的话,没有听见么?” 孙敬山再也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对着卢焯抱拳一揖,喘着粗气道:“启禀卢 大人!下官乃朝廷四品命官,这一身袍服顶戴,怎么说也是朝廷恩赐的!在这公堂 之上,公然受无赖小民的羞辱,让下官如何对得起这四品的功名,如何对得起这身 为官的彩袍红翎!” 卢焯脸无表情,默默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做一声。 堂上的气氛令人窒息。众官看着卢焯。 孙敬山淌起泪来,在卢焯面前单腿跪下。 堂上一片沉默。小梳子对着米河的耳朵悄声问:“你怕了么?” 米河:“不怕。” 小梳子偷偷笑起来:“我也不怕!反正一死……一死怎么说?” “一死了之。” “对!一死了之!” 小梳子把脸转向卢焯:“卢大人,你点鼓呀!” “点鼓?”卢焯的脸铁硬,用手掌往桌上一拍,大声,“往下演!” 站班给米河穿上官靴。 小梳子笑了,将手又往后一背,咳出一声,学着孙敬山的声调道:“各位听着! 今日本杭州知府孙大人亲临禹村,奉旨督收民粮,实乃禹村之荣……荣幸!--各 位听好了!每户按数缴纳,一两一钱都不能短缺!缴卖的规矩,还是按着常年收缴 漕粮的办法,先过秤!再过斗,随后……” “呜--!”一小乞丐哭起来。 小梳子:“无赖小民!哭什么?” 小乞丐哭道:“小民害怕!” 小梳子:“怕甚!孙大人收粮的斗,还是往年那只斗!孙大人收粮的秤,还是 往年那杆秤!孙大人让收粮行役踢斗穿的官靴,也是往年那双官靴!” 小乞丐的哭音更重了:“那就更叫小民害怕了!” “放肆!”小梳子大声斥道,回脸对卢焯道,“你是认字的,认认这大斗上写 着的是个什么字?” 卢焯作观斗状,道:“是个官字。” 小梳子踱起了方步:“认得就好!--各位听着!这秤,是官秤!这斗,是官 斗!这靴,是官靴!官字大如天,谁不认得这个字,谁就别怨官字也不认得你!- -过斗!” “慢!”卢焯一摆手,回脸问孙敬山,“孙大人,这小女子说的,可是你的原 话?” 孙敬山额上是汗水,腮上是泪水,一脸的湿,嗫嚅道:“这……这都是……都 是……下官的师爷说的!” 卢焯冷冷一哼:“谁不知道,师爷的嘴里长着的是主子的舌头!--往下演示!” 小梳子来劲了,与米河默契地挤了下眼。 “过秤!”小梳子对着米河命道。 米河上前,执起了官秤,将秤钩扎住米袋,两个站班上前将秤抬起。米河一拨 砣绳,秤杆直了,对卢焯道:“请卢大人验秤!” 卢焯起身,走到秤边,看了看秤戮,一怔,问左右站班:“这袋米不足五斗么?” 站班:“回卢大人!这一布袋米,正好是五斗,七十五斤,一两一钱也不得少 的!” 卢焯再看秤星,拾起脸:“分明只有六十斤!” 小梳子:“怎么?信不过官秤?” 卢焯:“一过秤就少了十五斤!叫人如何信得过?” 小梳子厉声:“这是官秤!你信不过官秤,就是信不过朝廷命官!--过斗!” 米河将那米袋里的米倾入官斗,唱道:“五斗米倒入五斗官斗!” 斗里的米浅了一截。小梳子顺手从桌瓶里取出一把鸡毛掸,代替铜尺往斗上一 刮,脸一绷,道:“这斗,可是盛五斗米的官斗!这斗口怎么不见白啊?嗯?-- 还不快快‘淋尖’!” 米河抬起巨大的官靴,朝着官斗重重地踢了两脚。 斗里的米更浅了。小梳子:“卢大人请看,科里刻着记斤两的杠杠,这斗米, 该是几斤?” 卢焯看了看斗里的刻线,勃然作色:“怎么又变成五十五斤了?” 众官面面相觑,心悬气短。孙敬山汗如雨下。 米河和小梳子见角色已演完,归到队列中,米河将脚上的官靴脱了,站班取过, 放还到斗秤旁。 “完了?”卢焯突然问米河。米河不做声。 卢焯:“为何不开口?”米河冷声:“官器之下,百姓已无口可开!” 卢焯也冷声:“据本官所知,禹村收粮那天,不是有个叫彭金水的佃户开了口 么?”米河:“卢大人想知道彭金水是如何开口的吗?” 卢焯:“说!” 米河:“彭金水捶打着胸脯,只说了一句‘官家要凭良心收粮’,就被孙大人 吊上了大树!和他吊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干瘦如柴的儿子!” “孙敬山!”卢焯重重一击案面,怒声,“若不是米河把你的这三件收粮官器 演示给本官看,本官就是长着两颗脑袋也想不出这‘官’字底下,竟还藏着这等血 盆大口!!” 孙敬山浑身打起颤来,抬脸喊道:“卢大人!下官这么做,是为了确保官仓的 盈满啊!” “嘿嘿嘿!”卢焯一阵冷笑,“好大一个官仓啊!好大一个官仓啊!!在我卢 焯眼里,这好大的官仓,分明已是黎民百姓的流血伤口!!” “咚!”卢焯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上,茶碗落地,粉碎。 坐着的众官不敢再坐,纷纷跪下。 米河动容。卢焯单拳支桌,痛心地连连摇头。好一会,他才抬起血红的眼睛, 大声道:“来人哪!开释米河一干在押人等!将犯官孙敬山押入大牢,待查明案情 后,解送京师!” 小梳子又早已按捺不住,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抱住了米河。小乞丐们也欢跳起 来。孙敬山身子一歪,昏倒在地。 26.窗外。 卢蝉儿惊愕地“看”着,一脸感动。 米河回过脸来,对着她轻轻一笑。 她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笑,脸上也荡起了笑影…… 27·庭院内。 石桌上一只小泥炉煎着茶,香气飘荡。卢焯与米河对坐在鼓凳上。显然,此时 的米河已不是阶下囚,而是座上宾了。 “米公子,”卢焯为米河添了一盅热茶,“要不是亲眼看了你在大堂之上做的 这套手脚,卢焯真不敢相信,孙敬山是这般征粮的。” 米河:“卢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三件官器?” 卢焯:“你说呢?” 米河:“若是我穿了你的这身官袍,自会有处置之法。” 卢焯微微一愕,旋即笑起来:“米公子快人快语,果然是性情中人!其实,你 我早就见过面了。” “是么?”米河看着卢焯的脸,回忆着。 卢焯笑着做了个搓草绳的动作:“在牢房里,忘了?” 米河惊:“是你?” 卢焯摘下顶戴:“好好看看!” 米河眼睛一亮:“是你!没错,是你!那天晚上在石桥上,你对我说,那位和 尚给我一只瓦钵,不是要我去讨饭!而是要我去救人!救天下该救之人!” 卢焯大笑起来:“我卢焯的话,你还没忘?” 米河一把抓住卢焯的手:“我还问过你,你到底是谁?你只是回了我三个字: 过路人!” 卢焯:“这三个字可是大实话哦!人间旅途苍茫,走在这旅途之上的,无论君 臣百姓,谁不是过路之人啊!” 米河忘情地:“真没想到,卢大人也和那位法师一样,是位活藏禅机的智者!” 卢焯:“不,智者该是那法师。看来,法师的那只空空的瓦钵没有给错人!” 米河:“你是说,我米河可以照着法师的指点,开始救人了?” 卢焯:“其实,你已经在救人了!” 米河从怀里摸出瓦钵,轻轻放在石桌上:“孙大人,你是说,我米河已经在这 瓦钵里……放进了一把米?” 卢焯捧起瓦钵看了看,感慨地:“是啊,你已经在钵内放下了第一把米。这把 米,可以活人无数!” 米河霍地站起,在卢焯面前跪倒,抬起泪光闪闪的双眼:“卢大人!你能带我 进京么?” 卢焯:“你想进京?” 米河:“想!我要带着那三件世上最可恶的官器,见皇上!” 卢焯一怔:“见皇上?” 米河:“对!见皇上!” 28.衙门厢房。 卢焯在房内踱着步,显然在等着什么消息。一司官风尘仆仆地进来。卢焯急问: “孙敬山偷换皇粮的事,查实了么?” 司官:“查实了!被孙敬山私自换下的皇粮数额,远远不止鼠爷所说之数!” 卢焯震惊:“这些被偷换的皇粮都转入了何处?” 司官:“都转入了孙敬山私开的那三家米行!” 卢焯又一震:“这么说,那三家米行,果然是孙敬山开的?” 司官:“据密报,不仅杭州府有孙敬山的米行,绍兴府、湖州府、嘉兴府、处 州府,都有!” “啪!”卢焯重重一击桌面,面色发白,“如此说来,孙敬山使用以次充好、 以糙换白的手法,在皇粮上大耍掉包计的行径,已遍及浙江全境!这狗日的,胆子 也真大啊!” 司官低声:“卢大人,此案恐怕又是一桩惊动皇上的大案!” 卢体:“你是说,朝廷中也有人涉及此案?” 司官:“杭州那三家米行,每年都有大宗银子密解京都!” 卢焯关上门窗,沉声:“谁是收银者?” 司官:“还未查实!不过,此人必是掌管漕运大权的重官,不然的话,如此巨 额的次劣漕粮,是不可能上船启运的。” 卢焯:“不,在此人背后,还有一人!这人必是掌管着通州漕运码头的验粮大 权!--对了,莫非这人就是苗宗舒?” 司官:“下官也这么想。” 卢焯冷冷一笑:“漕运总督潘世贵,正是苗宗舒的姻亲,这姓潘的,也殊为可 疑!” 司官:“下一步,该怎么走?” 卢焯深思片刻:“三步棋:继续查清孙敬山所有私设米行和偷换皇粮、暴敛民 粮之额!保护好所有与此案相关的证人!立即派人赴京追查孙敬山巨银解京之秘!” 29·北京城。夜。 月笼皇城,灯月相映。街市上一片繁华。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30.京城一座临街的酒楼。夜。 冷冷清清的楼座上只有寥寥几个酒客在吃着酒。 靠窗的雅座上坐着一个瘦脸男人,他是仓场监督王连升。 王连升穿着一身便服,心神不宁地喝着酒。过来两个花枝招展的娼妓,媚笑道: “大哥哎,小女子陪大哥喝一盅?” 王连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滚开!”娼妓悻悻然走开。 一阵楼梯暴响,奔上来一个花衣男人,这男人刚一上楼,就喘着大气高声喊叫: “王大人!王大人!” “啪!”王连升一抬手,用手背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花衣男人捂脸:“王、王大人……您、您怎么打起小的来了?” 王连升沉着嗓门:“谁是王大人!讨死!” 花衣男人明白过来,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小的没记性!该打!” 王连升:“快说!来了吗?”花衣男人急声:“来了!小的亲眼看见米大人的 轿子抬来了!这会儿,都快过杏花楼了!” 王连升急忙站起,推开花窗,往楼下看去--街面上,果然有一群骑马的健卒 拥着一顶绿呢大轿,在飞快地奔走着。 王连升脸上浮起阴笑。 31.街面上。 绿呢大轿在飞快地抬过。 32.绿呢大轿内。 一身官袍的米汝成半闭着眼睛,稳稳地坐在轿椅上养着神。他闭着眼问:“到 哪儿了?”轿外传来应答声:“回米大人,过杏花楼了!”米汝成问:“有苗大人 的动静么?”轿外的声音:“打探的已经赶来禀报。这会儿,苗大人正在府上请客。” 米汝成嘴角显出笑意:“他可是闲不下的人哪。” 33.街面上。 王连升策马疾驰。 34.苗府门外。 王连升滚鞍下马。他把马缰交给守门的护兵,急步奔进府门。 35.空寂的大街。 轿内,米汝成突然睁开眼,猛地一掀轿帘,对着轿外大喝一声:“停!”大轿 停下,一匹白马趋前。骑在马上的是一位长相十分俊气的年轻书办。细看,才能看 出她是易了装束的柳含月。 柳含月翻身下马,问道:“米大人有何吩咐?” 米汝成:“今晚不去兴平仓了,去南新仓!” 柳含月的眼里露出一丝笑容,对轿夫命道:“去南新仓!” 轿子转头,向另条路快步抬去。柳首月细细的腰身一拧,人已骑在马上。马蹄 放开,格外清脆。 36.苗府花厅耳房。 王连升垂首候着。重帘猛地撩起,苗宗舒进来,开口就问:“王连升,见着米 汝成的轿子了?” 王连升:“回禀苗大人!米汝成的轿子正往兴平仓抬去!” 苗宗舒露出老谋深算的冷笑,沉吟片刻:“你是说,他是去兴平仓?” 王连升:“下官看得千真万确!”苗宗舒笑起来:‘不对!我料定这头老猫今 晚上必定会半途杀个回马枪!” 王连升:“朝阳门内共有禄米、南新、旧太、海运、北新、富新、兴平七大仓, 设新旧仓五百四十六座,米汝成真要是半途转了方向,那就如同麻雀投了林子,没 影儿了!” 苗宗舒冷哼一声:“你说,兴平仓离哪座仓最远?” 王连升:“南新仓。” 苗宗舒:“他准会弃近择远,直奔南新仓而去!” 王连升:“这老东西只要人在朝阳门内,今晚就出不了事!下官已按您的吩咐, 把该办的都办了!” 苗宗舒:“那你快去南新仓等着这头老猫!有什么事,快快禀报!” “是!”王连升答应着,转身离去。“慢!”苗宗舒沉下脸,“告诉你的那帮 弟兄,见好就收!他米汝成再怎么查仓,也不能让他拿到一点儿话柄!记住,眼下 这节骨眼上,你的弟兄谁要给我裂开裤裆,把那祸根挂出来,你就替我一刀给剁了! --这意思,你明白?” 说罢,手一甩,一把尖刀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王连升拾起刀,硬着牙帮道:“下官明白!谁要是敢坏大人的事,下官就送他 去见阎王爷!”尖刀在他手中闪着寒光。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