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位被称作“王队”的狱警将铁门从里边打开,放我进去。 人可分为好多种类,从形象来讲,有土豆型、面条型、电杆型、罐头型、当然 还有芙蓉姐姐S 型。这位狱警显然不在这些类别中,他属于黑塔型。如果用气质将 人区别为温柔型、烈火型、呆瓜型、抑郁型的话,王队长却属于煞气型,我只觉得 一股迫人的杀气扑面而来。小时候,发小的父亲是刑警队长,办重案,尽管待人平 和,在面对他时我总有种莫名的恐惧,大概与这煞气有关。 这所院落被称作一院,高墙包围着四间牢房,门口有间警卫室,是队长的屋子, 负责监管这里的学员。我被编入二班深造。我认为二是我的幸运数字,在家我排行 老二,大家称我牛二,上小学时数学老师常夸我“很二”,上中学舞蹈老师兴奋地 称我是“二白舞”,体育老师也表扬我是“二杆子”,老师安排我和女生跳二人舞, 男生背地里就给我冠名“二姨子”。后来上了大学,女同学们赞美我就是那传说中 的“三心二意”。 二班铁门打开,我被解开手铐连人带行李推了进去,铁门在身后刺耳地关闭。 房间的灯“啪”地打开。这是间不到20平米的屋子,靠墙的一侧是大通铺,紧 密地地躺着十几个人,另一侧有不足一米宽的走道,还有个带烟囱的火炉在燃烧。 灯亮的同时,所有的人都坐了起来,十几个光头怔怔地盯着我看。有人迅速起身扒 在窗口望了望,回头喊道:“走了,走了。”大概是说队长走了。 我立在当地发呆的时候,靠窗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给我搜”。几个人立即 扑上来抓起我的行李翻了一地,仔仔细细地将被角捏了个遍。找钱?口香糖?保险 套?呆子,就是有钱俺也不会缝到被子里。几个人看看窗口发话的人,摇了摇头, 然后靠过来,伸手脱我的上衣。 小子,警察都没搜过我的身,你也敢?我伸手一推:“干啥?”突然脑后重重 地挨了一拳。我一边回头一边将拳头抡过去,狠狠地砸到了对方耳根。紧接着一扭 身,冲着向我挥拳的另一个家伙一个迎面直拳打过去,在拳击课上这叫“迎击拳”。 对方拳头从我耳边擦过,他的鼻子却在我的拳头下开了花。 众人都愣住了,我还没来得及得意,所有的光头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将过来, 一时间牢里群魔乱舞,武打道具中还包括板凳、脸盆、烧火钩。混战中我目睹一根 飞速抡来的铁制火钩在我左臂的抵挡下弯曲,我的鼻子也被踹向一边,头发似乎要 扯离了脑袋。我本能地蜷缩在床上,接受雨点般的拳脚洗礼,刺痛几乎使我失去知 觉。。。。。。 我用一丝意识坚持思考一个问题:“他们什么时候才肯停下来?” 时至今日,我才吃透初中《物理》的夹生饭,“能量守恒定律”果然是真理, 它雄辩地证明了:“挨打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挨打形 式转化为别的挨打形式,或者从一个挨打的人转移到别的挨打的人,在转化或转移 的过程中其总量保持不变。”所以今晚,我们送给师大子弟的那顿拳脚,却由这帮 囚犯全部还给了我们。身陷囹圄的诸位战友,一定也在不同的岗位上,以丰富多彩 的形式经受了拳脚的洗礼。 暴打终于停止,光头们各自坐回原处,跟轮奸结束一般满足。我咬牙爬起来, 用手擦鼻血,一个名叫强子的打手笑着递来团卫生纸:“哎,这下舒服了吧?”。 我定定神,耷拉着头喘气,发现自己的外衣不知何时已被人扒去,两个囚犯神 情专注地沿着衣角捏来捏去,像是在捉虱子。窗边坐着一人,应该是首领,年龄四 十左右,仰头靠墙,眯眼望着我,左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支烟从指缝间努力地 燃烧着。囚犯们叫他贾总。 贾总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六”的手势,拇指对着嘴问我:“这个,有没有?” 我闭上眼,低头继续喘气,疼得直咧嘴,拒绝回答脑筋急转弯。 强子一脚踢在我的背上:“×你妈,问你呢。” “我没有手机。”我认为贾总的动作是标准的打电话手势。 “装你妈个逼。”强子又骂。 贾总笑了笑:“是根嫩草,算了。” 强子仍然执着地贴到我眼前问:“有没有白面儿?”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问我有没有毒品,那个“六”的手势表示抽大烟。怪不得 这帮小子众里搜它千百度,暮然回首,白面儿却在公安缉毒处。你们凭什么坚信我 的衣服和被子里夹带着海洛英、K 粉、可卡英、摇头丸子?告诉你们这些狗东西, 本人只免费提供各类耳屎和头皮屑,完全可以满足你们,此乃爱毒之士的最佳选择, 本广告长期有效。 虽然我没吃摇头丸,还是真诚地摇了摇头,以免再次遭打。 贾总问道:“犯什么事了?” 我说:“打架。” “干什么的?” “上学。” “哦,大学生?” 我点了点头:“师大的。”贾总的表情缓和许多。 “打死人了?” “不知道。” “哈,不死人你能进这儿来?”贾总转脸对强子说:“把衣服还给他。” 看我想问话,贾总掐掉烟头:“明儿个再说。”一边躺倒一边阴阳怪气地问我 :“明天队长问你嘴是怎么烂的,你准备咋说?” “……” 强子道:“妈的,还大学生?脑子进水了?不想挨打就睡下好好想想。” 是该好好想想了。 我没有丝毫睡意,这很正常,我每换一个环境必定失眠,所以打小就不敢在别 人家过夜。 看我坐着发愣,“班长”贾总就安排我值班。所谓值班,就是整夜看守火炉, 不断添煤,防止它灭了,另外还奖励一块兰州大饼作宵夜。我没胃口,因为墙角立 着一个特大号的便携式塑料马桶,不断有人起夜,掀起盖子,半梦半醒、旁若无鸡 地把住鸡鸡,来也匆匆,去也不冲,在屋内荡漾起一片芬芳。 夜深沉,呼噜声此起彼伏……我看到了童年时烛光迷离的小屋,炉口跳动的火 焰映红了添煤的父亲,脸盆里开水蒸腾的雾气模糊着母亲的笑脸,咿呀学语的弟弟 在我的惊叫中一张张地撕扯我的作业本,姐姐的头发还在梳子间不住地流淌…… 我努力地求证哪一个才是梦。如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男人的诺曼底, 那么“高墙内,铁窗里”一定是男人的滑铁卢。我的梦想人生要在这里转折了。 我会被判几年?夺人性命,匹夫有责。如果法不责众,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而 十年之后,你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了。我开始相信王麻老师的话:冲动的代价 会透支你的未来。不,如果人民不枪毙我,还可以从头再来,出狱后俺还要考大学。 但是,本人今年芳龄20,等刑满释放,已经锻造成老流氓了,有没有报考资格呢? 对了,明天向犯人们咨询一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