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梦中情人 在我将要平静而又尚未平静之际,盛可以准备带我离开咖啡屋。她问我是不 是回去算了,现在了解太多只能让自己更伤心,如果确实放不下,可以往后再去 了解。我正犹豫,白玲玲已收拾好脸上的神慌,一声不吭地坐回原位。显而易见, 她并没对我的突然发狂介意太多。 做错事的人心虚,心虚的人宽容,宽容的人没脾气。我这么来理解白玲的迁 就和大度。 然后我坐下,然后盛可以也不情不愿地坐下。 白玲玲说我哥的事的时候,始终用种若即若离的眼神看着我,反正就是目光 一直停留在我的方向。手拿那个背包,一刻也不曾松开。把这些细节综合考虑进 去,在我看来,她简直就把我当日本鬼子了,一副随时逃跑的姿态,时刻准备着, 万一发现我听着听着情绪又失控,她扬拔腿就撤。 我哥认识白玲玲那会,还是个毛头小子,刚从乡下来到省城。直接点说,也 就是大一开学的时候吧。其实就算白玲玲不给我描述,我也能想像得出。 17岁那年的蔡小财,独自从家乡来到省城的大学,该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如 果说后来的蔡小财放人堆里不太找得出来了,那么,刚入学那会,我敢跟任何人 打赌,我哥走在校园里绝对是一另类小青年,嫩是嫩了点,但并不影响刺眼。 蔡小财从老家坐车来学校报道那天,我还逃课去车站送他了。一看见他,就 觉得非常有喜剧效果。刚刚叫村里剃头师傅修理过的头发,有款有型。我左看右 看,觉得似曾相识;左想右想,终于记起小时候在战斗片里经常看到。 我说:" 蔡小财啊,你这发型很像,很像……" 他笑着问:" 像什么?别结巴" 我说:" 就是走路做事都鬼鬼祟祟,开始给共产党做事,后来又带着目的假 装给共产党做事那种,那种人,叫什么来着?" 他说:" 你知道什么。爸说的,上大学了要有个新形象。你不觉得哥这样子 很精神?" 蔡小财很没自知之明到这个地步,我当然就无话可说了。可是,可是除了发 型另类,他竟然还把家里那两个以前老爸用来驮黄花菜去买的浅蓝色布袋给背上 了。学校不管学生被铺,所以得从家里带。除了装被子之外,另一个袋子主要塞 了些春夏秋冬的衣服,还有一些老妈一定要他带上的土特产。本来老爸说要给他 去买两个洋气点的背包的,可他不肯,说又不是去相亲,那么讲究作啥?有钱就 留着,小菜马上上高三了,到时买复习资料得花上一大笔。 我哥就是以一副刑满释放人员的形象昂首挺胸赶到学校报到的。他上车之后, 我还站在车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开着玩笑。 " 蔡小财我警告你啊,你这形象出去混,千万别说你是蔡小菜他哥,丢人现 眼拉我垫背我绝对有意见。" " 你看你,小菜你还是改不了。咱乡下娃跟别人比个啥呢?讲究太多没意义, 吃饱穿暖就顶天立地了。" " 哈哈,蔡小财你说得有道理。" " 小菜你学习认真点,别整天吊儿郎当的。等明年儿你考上大学了,我送你 去报到,帮你背包,你哥胆子不大,但就是不怕丑!" 17岁的蔡小财成熟得跟比同龄人多活了十来年似的,老成,稳重,并且荣辱 不惊。他背着两个夸张的大布带,顶着村里剃头师傅制造的新潮发型,穿着在县 城工作的叔叔送的一件略显大的税务制服,去赶赴一个梦想的约定。我记得在车 开的时候,他把头穿出车穿,别着脸看着我,露出很纯朴的微笑,露出那排整齐 而白的牙齿,大声对我说,小菜你哥到省城丢人现眼去了,记得明年你也要去的 哦!我们两兄弟都能到省城去丢人现眼,爸妈就长脸了。 另类青年蔡小财来到H 大,第一件事,不是上厕所,也不是报到,而是与白 玲玲相遇。像是一场宿命的邂逅。蔡小财搭车到了学校之后,刚下车走了几步, 就被一个高挑的女孩子挡住了去路。这个人正是白玲玲。不过那时候的白玲玲还 是只黑不溜秋的丑小鸭,没现在这么打眼。当然,我哥也好不到哪去。 白玲玲先我哥两天到学校报到,与我哥相遇的时候,她正准备到校门口随便 逛逛,以熟悉熟悉环境。她之所以挡住蔡小财的去路,一不是为了劫财,二不是 为了劫财,而是要把手里捧着的一个生地瓜交给我哥。 我一直不知道我哥那时候竟然还在布袋里装了二十来斤地瓜。他爱吃这东西, 而且是生吃,我十分反对,特别是放寒暑假在家里必须要跟他同被而眠的时候, 一看见他吃我就恨不得拿锄头威胁他。那东西味道好,也养胃,就不该吃了就放 屁。 刚进大学,每个人都还比较纯朴,拾金不昧,助人为乐,尊老爱幼,等等传 统美德都还有那么点。当时,蔡小财背上的那个布袋被扯开个洞,掉下了其中的 一个地瓜,紧接着还有另一个地瓜也快要呱呱坠地了。这个时候,白玲玲挺身而 出,不但把那个我哥不知道已经掉出来的地瓜拾起,老老实实地交给我哥,还十 分友好地提醒我哥,他背上的布袋破洞了。 初来乍到就遇到如此热情的活雷锋,蔡小财自然也感激涕零,弄清楚是怎么 回事之后,艰难地把身上的两个布袋搁地上,接过那个已经被城市的水泥地擦破 皮的地瓜,差点热泪盈眶,接连对白玲玲说了至少五到六声谢谢。愣头青遇上灰 姑娘,场面多少有些搞笑。我哥道一声谢,白玲玲就答一声不用谢,我哥说再, 她再答,如此反复,最后两个人就相视而笑了。我哥笑起来总是很傻,一直都这 样,憨憨的,很没底气的样子。 我以前就很搞不懂他,难道笑一笑都觉得对不起人类不成,干吗一副理亏心 虚的卑谦相?就连白玲玲也说,她是看见我哥笑才跟着笑的,因为她觉得我哥笑 起来很搞笑。不过,她记住了我哥笑起来时那排好看的牙齿,记住了那个被我哥 像宝一样捧着然后又小心翼翼放进袋子里的地瓜。至于我哥记住她什么,据白玲 玲讲,我哥当时记住的是她眉宇间的一颗痣。蔡小财后来说她很像观世音。 蔡小财有时候信点儿迷信。以前算命的人说他是观世音送到人间来的,就是 观音送子,从此他便对观世音格外敬重,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我都怀疑是不是 从小观音就成了他的梦中情人。他从来不许我说观世音半句坏话。有次我问他观 世音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他都瞪大眼睛仇恨了我老半天,直到我改口说观世音一 定没男朋友他才消怒。 九月的校园,新生报到那几天,总会显得很热闹,同时也有几分杂乱无章的 感觉。但是,蔡小财和白玲玲的邂逅却那么干净,如在风里飘散的两瓣栀子花, 不知不觉地,就在某个枝头相遇了,没有打扰谁,也没有妨碍谁。他们甚至没太 多地看清对方,当然,更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姓名,他们只是记住了对方身上最特 别的东西,像一朵栀子花带走另一朵栀子花的气息。 九月的故事,常常只像梦一般恍惚,匆匆一瞥或者三言两语,然后便是擦身 而过。晃荡着陌生面孔的九月,蔡小财和白玲玲虽然有那么个清香的相遇,可是 没有继续,成就不了更多的心动。他们的故事,在沉寂的两年之后才被烧得如火 如荼。两年时间,他们都在成长,像雨后的稻苗,拔节的声音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