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坐台 小菜,在写信之前,哥还觉得很多事情想对你交待,但写到这里却觉得不用 了。小菜已经长大了,不是吗?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我想长大了的小菜, 都应该明白了。你还记得哥最喜欢的一句话吗?小心走路,抬头做人!生活就应 该做到这样的,特别是像我们这些乡下出来的穷孩子,太容易做错或者放弃。上 次去你们学校,听那个叫信海欣的女生说她喜欢你,你却不肯跟她谈恋爱,你说 是我要你大学里别谈恋爱。哥当时很高兴,也很难受。哥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 我自己已经偷偷爱过了。你别怪哥,好吗? 后来我还给信海欣打过电话。对她的印象,也就一次见面一个电话,也说不 清为什么,她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小菜,我不知道你对她是 种什么样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我跟你说过,你才拒绝。请原谅哥到了最 后还出卖你一次,我对信海欣说,要她别放弃,要她坚持到你毕业。小菜,她真 的是爱你的,因为她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很坚决。现在我就在想你们将来手牵着 牵走在街上,会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姿态。那个时候,哥一定会远远地看着你们, 为你们微笑,给你们祝福。我想你们一定会去看我的,我想听见你和她,一起叫 我哥的时候,我一定是很开心的。 刚才听见外面有人很大声地唱歌,深更半夜的,谁还会这么疯癫呢?我突然 很害怕,蜡烛的火苗也在这个时候,很厉害地晃动起来。小菜,哥好像有点说不 下去了,眼泪打在握笔的手背上,竟然是凉的。小菜,哥是不是很没出息?这么 大了还哭!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想起当我走后,你,还有爸和妈,会为我流多 少眼泪呢?你们的眼泪,就一定是温暖的,会滴在我身旁,或者我曾经到过的地 方,告诉我,你们有多爱我。以前我很骄傲的,因为我的确值得你们爱,然而, 当我决定要离开,我就已经失去了这份维持了20多年的骄傲。 在开始给你写这封信之前,我也是坐在床头,微仰着头,很用力地闭着眼睛, 却怎么也关不住眼泪,就像我这么多天来都说服不了自己停住脚步。天渐渐黑了, 我固执地不肯把蜡烛点起。外面的灯光,好像也挺少,只稍稍有些闹声。小菜, 你猜我听到什么了。我听见你拼命地踢我寝室的门,听见你大声地叫哥,听见爸 妈撕心裂肺地哭得叫人不忍。你一定不能明白,在大家眼里,那么懂事那么有志 气的蔡小财,怎么莫明其妙地要选择去另一个世界。哥不是因为累了,你是知道 的,小菜,哥从小就不是一个怕累的人。哥是因为错了!以前哥跟你说过的,哥 最怕的就是犯错误,哥最怕有那么一天,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我就不再是爸妈的 好儿子,不再是你的好哥哥。小菜,你能理解哥的心情吗? 人总是在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开始选择犯错误,可是又在犯过错误之后, 突然发现,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无路可逃。我用一年时间毁了自己,让自己再回 不到过去。但是小菜你放心,哥给你花的每一分钱,给爸妈花的每一分钱,都是 干净的。哥用另外那些钱,交了自己一直拖欠的学费,另外还偷偷帮助过你们学 校的一位女生,我很想见她,但我没见到她。或许她自己都不能明白,我怎么那 么莽撞地就去帮她了。小菜,哥其实不是在帮她,哥好像只是在赎罪。 别去追究哥为什么要离开好吗?你就记住哥是因为错了就可以了。如果你能 原谅哥的选择,如果你能原谅哥的自私,以后老家春天来的时候,你就到村子前 面那个小山头上去,给哥割一把嫩嫩的青草,放在大门口的左边,这样哥回去时, 就能记住家的位置了。小菜,你一定还记得的,以前我们打的柴或者割的草,就 是放在大门口的左边。那时候我们看着柴堆越堆越高,直至高过你的头顶,我们 总是会很开心地笑,爸妈也会很开心地笑。 小菜,天快亮了,哥真的写不下去了,不说了好吗?第一支蜡烛还没有燃完, 我现在把第二支也点起来了,它们并排站在离我很近的书桌上,火苗忽闪忽闪的, 像很投缘的两兄弟,像我和你。我是那支矮的,你是那支高的。小菜,当那支矮 的燃完,我就要走了,我想那支高的一定不会被风吹熄的,就当你在送我吧。 …… 信就是这么莫明其妙地完了,我想我哥他原本就没打算把这封信寄给我,我 想他肯定是要在天亮之前爬上楼顶。也许,爬上楼顶之后,他突然又还想对我说 些什么,但是他那只因爬楼而骨折的腿一定疼痛难忍,所以最后只是在信的背面 添上去最后一句话。 他说:小菜,不要随便到楼顶去玩,楼顶的风很大,穿再厚的衣服都觉得冷 …… 第十六章 新的一年,到学校的第一天,虽然是晴天,但天还有些冷。很多大学,大四 第二期,是根本不需要来校报到了,可我们是三流大学,三流大学肯定就要有三 流搞法。还剩最后两门课,等把这两门课结了,才能出去找工作。 高老头是早上到的,我进寝室的时候,他刚睡了一觉起来。寝室里别的兄弟 都还没来,他跟我打招呼,我好像躲都没地方躲,只好低低地应了。正是正午时 分,高老头等我把行李放下后,说,小菜,饿了吧,我下去给你买饭!我假装很 累,双手捂着脸,其实是用手指摁住了眼睛。有种感动,在这个时候,连着一些 残碎的记忆,开始往上冒。 寒假在家里,我已经想了很多,希望有一天,能当着高老头的面,叫他一声 大哥。也许我永远不会这么做,觉得难以出口,就像以前,我总不肯管蔡小财叫 哥一样,但现在长大了,我需要从内心里,把他们当哥。而他们,理应也当着名 副其实。已经失去了蔡小财,我想我不能再把高老头拒之门外。 我对高老头说,不用了,我们一起下去吃吧。就这样,我们一起下了楼。高 老头把手搭在我肩上,很熟悉的感觉,以前跟我起一块,他也总是这样,好像为 了显示他高似的。他有许多很滑稽的习惯,像在路上跟我说话,每次都要把头低 垂下来,像是怕嘴巴离我耳朵太远,我听不见。好在他并没有喷口水的习惯,不 然我应该八百年前就跟他绝交了。 随便找了个小餐馆,喝了两瓶二锅头,再填饱肚子,高老头强烈要求我去语 音教学楼下面那个雕塑旁边" 坐台" 。那块地,在我们学校向来是最受欢迎的, 特别是有阳光的好天气,因为从早到晚都会被晒着,是搞阳光浴的最佳场所。雕 塑好不好看,很次要,关键是雕塑边上那块大理石的台面,既能坐又能躺。不过 打我进大学第一天起,就从来没看见有女生在上面坐过,开始大惑不解,后来慢 慢才知道在学生中间流行" 坐台" 一说,既然就没哪个女生敢那么光明正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