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枕着爱情 上次在图书馆前面,她最后记住的是我的样子,而我告诉她,我跟我很相像。 " 蔡小财,你真的来了?你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她哽咽中带着激动。 " 嗯,我来了,我怎么会不来呢?" 我把流进嘴里的泪水重重地咽下去,说。 " 好开心……好开心……" 她自言自语两句,泪又开始泉眼似的往外冒。 " 不哭了,我来了就不许哭了,知道吗?" " 嗯,知道了,我不哭了,我要开心地笑,对不对?" 她把两只小手各自拢成一团,使劲地把眼里和脸颊上的泪水往外扒,像在为 刚才的哭反悔似的,像是不想让我知道她哭过似的。安静了一会,她又像想起了 什么,把身子从我身边探出床外,用手拉开那个小矮柜的抽屉,拿出副毛线手套 来给我,跟以前她送给我的那副一模一样。 " 我给你织的,喜欢吗?蔡小财,你快戴上,不然会冷的。" 我把手套拿在手里,不一会她又抢了过去,自作主张地一只一只帮我戴进去, 嘴里还说着,戴着就不冷了,戴着就不冷了。她真的疯了,大热天的,我就戴着 那副厚厚的毛线手套陪她坐着,陪她说话。 " 蔡小财,暖和吗?" " 暖和。" " 你不能脱下的哦。" " 不脱。" " 你为什么今天才来啊?" " 我有事去了。" " 那你明天还来吗?" " 来。" " 我想喝水。" " 好,我给你倒。" 看见我给她去倒水,再把水杯端到她面前,她始终都在微笑,像在告诉别人 她内心的幸福。水都快到嘴边了,她又抬眼看着我,说蔡小财,你也渴了,你先 喝。我说我不渴,你喝。她这才咕咚咕咚一下喝了大半杯,然后就表现出很满足 的神情,傻乎乎地盯住我看。 " 我靠在你肩上吧。" " 好。" " 要是我睡着了,你会不会走掉?" " 不会的,想睡就睡哦,靠在我肩上睡。" " 我怕醒来你就不见了。" "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 嗯。那我睡了。" 我就那么任由她靠着,满脸幸福神情地靠着。她开始没睡着,睁开眼睛,斜 斜地看我,但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一阵发呆结束后再转头,发现 她已经睡着了。嘴角留着入梦之前最后那抹笑痕。安详,迷人,像所有幸福的女 孩一样。是的,只要是在睡梦中,我想盛可以应该就能和别的女孩子那样,是快 乐和满足的,有美的梦境,枕着爱情。可是,她会醒来,会醒在跟常人不同的精 神世界里。 我抱着她,让她躺在床上睡,然后自己站起来,闭上眼睛停留了一会,走出 病房。郑敬南背对着门站在走廊边。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来。 " 兄弟,她睡了。" " 知道。我一直在门外看着你们,你是她惟一能认出来的一个人。看见你们 靠在一起,很幸福。其实你们可以一辈子都这么幸福的!可是……" " 你误会了,她喜欢的是我哥。" " 你哥?" " 是的,是我哥。你每天听到她念叨的,应该是我哥的名字。我叫蔡小菜, 我哥叫蔡小财,一字之差,而且叫起来有点像。" " 那你哥现在人呢?" " 他死了,一年以前就死了。" 把前前后后的一些事情,都跟郑敬南说了,我看见一种掺和着惊讶、疑惑与 慌乱的复杂表情,一点点地爬上他的脸,灌满他的眼神。 "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郑敬南难以置信道。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刚才进去的时候,听见她开口叫我哥的名字, 我也感觉奇怪,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的,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爱上一个死 去的人?" 想不到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更何况关乎爱情。爱情这东西,有时 候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开始或结束,一颗心独自舞蹈,上演,然后谢幕。甚至不 需要太多的理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借口。盛可以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哥的,谁 也说不清。那是场在内心深处悄然上演的独角戏,一个观众都没有,无人喝彩, 连唏嘘都没有,注定凄凉。这种爱是寂寞的,寂寞会爬满心的角角落落,到最后 自己对自己无能为力,找不到一个出口,自己跳出来谢幕。 一个死去的人,不会再被尘世的纷纭打扰,不会再为感情费力伤神。可是, 一个就算不在人世了,或许也还是可以被爱的。 后来有一天,我又去了医院。在门口看见盛可以坐在床上不吵不闹的,就先 没进去。我看见郑敬南拿着湿毛巾在给她擦脸,完了再从抽屉里拿出那副手套给 她。之前郑敬南跟我说盛可以每天都只跟那副手套玩,我还不相信,现在亲眼看 见,便没办法再去怀疑。她很专注地把手套戴上,捧着自己的那张脸,双唇在动, 但并不出声,像在演一出哑剧。 论文答辩后的第二天,系里提前组织把毕业照给照了,在上个学期刚落成的 新礼堂前面。我和高老头站的是最后一排,他在左我在右。他开始还紧挨着我站 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挪了半步,跟我拉开一个人的距离,还叫站我右边的 同学也往边上去一点。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酸,不自觉地低下头叹了 口气。正好这时快门按下,所以毕业照上的我,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不 知道情的人还会以为我看见地上掉了钱,或者在观察自己下半身的动静。 照完相,同学们呼啦啦地作鸟兽散,我和高老头走到最后。 " 高老头,谢谢你。" " 小菜咋跟我客气起来了。我其实也没个底儿,怕这样做又让你心里难受。 " " 没事。" " 我那有以前班上搞活动时拍的一些照片,我看了,有一张上面信海欣和盛 可以都拍得不错,到时毕业照出来了,拿去做个电脑合成,他们说效果可以做得 很好的。" " 嗯。" " 我们等会下午过去看看盛可以吧。也快毕业了,到时我可能上北京。虽然 上了线不一定考得起,但还是要努力争取一下的。以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到 她了。" " 那就下午过去吧,我等会给郑敬南那小子打个电话。" 让高老头这么一说,煽风点火似地把一些伤感情绪渲染了起来。下午去医院 的路上,我脑子特别乱,连车上有人激烈吵嘴我都没心思抬头多看几眼。要知道 以前我是多么的喜欢围观,习惯幸灾乐祸,惟恐天下不乱。或许这些都是闲人才 有的心情,当一个人自己的生活都被煮成了八宝粥,怕是真的没心情去看热闹了。 幸福和痛苦都算得上一种自恋行为,守着一个人的城堡,忘了对照。 刚拐进走廊,就看见郑敬南手中无措地在病房门口走来走去。病房里还传出 盛可以时断时续的喊叫。我和高老头加快步子跑过去。我问郑敬南怎么回事,他 说经常这样的,有时候他在旁边盛可以没一点事,但有时候又会手舞足蹈地把他 强行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