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我的团长我的团(5) 这只是小事,我继续坐实我的屁股,而郝兽医帮康丫找到了他要的针线。 我们尽量不看迷龙,但我们又没法不看迷龙。东北佬迷龙和东北佬李乌拉是 有着宿怨的,好像是李乌拉做排长时虐待过上等兵迷龙,后来又把整个东北排断 送在日本人手里。现在迷龙今昔对比,他是此地三朝元老、黑市老大、赌棍、恶 霸,有拳头和罐头、概不赊欠的衣服和食物。尉官和校官们很想恢复尊严,可如 果他说校尉服可换罐头,我们立成赤身裸体,那只好免谈尊严。好吧,反正迷龙 也当我们不存在了,我们确定他不会再起来揍谁时,也就不再关心他了,反正我 们没有什么可以跟他换的东西。 康丫已经脱了衣服光着上身,但根本是连穿针引线的本事都欠奉,他开始跟 我磨唧,“帮我缝吧?” “缝你那嘴。” 但是自有人帮他缝。郝兽医把衣服拿了过去,熟练地穿上了针开始缝扣子。 “今天吃什么?”我向着我们中间最有数的人发问,郝兽医便从针线活上抬 眼,豆饼仍在那里艰难地尝试百草,他几乎是台会听任何人话的机器。 “副组长是你。你不知道我会知道?”然后老头子忍无可忍,发他并不吓人 的老威,“你们别玩儿豆饼啦!真当牲口吃的东西人就能吃啊?” 要麻呵呵地乐,“试试嘛,他不是没事嘛。” 豆饼忙不迭地点头,“没事,没事。” 但要麻几个总算拍着豆饼,让他吐出那些已经嚼烂了的草本纤维。 我不关心这些,尽管我在东张西望,但其实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只关心在我 这副组长不承担太多的情况下我们能有吃的。“组长呢?问组长吃啥。”我问。 蛇屁股指了一个从我的角度不好看到的角落,“唔讲了,个无笱用的想煲木 头汤给我们吃。” 我转过头看到了我们的组长阿译,他在那个角落里浇他养的一棵花树。在这 样的境况中那样细微地浇一棵花树近乎有病,但阿译就在做这件事。阿译,我们 中间军装最整洁的一个,如果我是落落寡和,他则干脆是自闭。他浇着那棵花树, 甚至看着一只像他一样和这片灰头土脸格格不入的蝴蝶,似乎那是他全部的世界。 忧伤在他身上并不让人同情,因为他的忧伤让人觉得抑郁——他看起来与这世界 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并非说他是一种简单的娘娘腔,而是一种更致命的永远 无法投入,却又永远飞蛾扑火般的投入。少校阿译,来自锦绣的江南之地,三青 团员,某军官特训团成员。别被名牌吓到,他是这唯一的校官没错,可也是这里 唯一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青瓜蛋子。听着远远的炮声,一路从老家退到这里。现在 他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经碎散了,他试图用他并不存在的能力和个人魅力让我 们重建信仰。 这就是全部了,大溃退之后我身边剩下的全部。 康丫的问话结束了我悻悻的张望,“有吃的没?” 破旧的军车从收容站外拖泥带水地驶过,喇叭声在做着鼓舞士气的宣读。禅 达因为充斥了太多溃兵而正在成为一座混乱的军事化城镇。 “……倭军之三十三师团使用迂回穿插之战术,以两连队兵力攻占拼墙河南 北,而我远征之军以寡击众,披肝沥胆,做浴血之战,解救同盟之英吉利军七千 余众,夺回记者教士五百余众……。” 它所说是四二年四月中的仁安羌之战,第一次滇缅战役中难得的胜仗,但这 与我们这些收容站里的弃兵有什么相干呢? 阿译终于开始履行他一个组长的职责,他刷刷地在一块木牌上写字,但用身 子把写的字挡了,他写完了我们也看不见,因为他把木牌反着放了。 我们拉了个开小会的架势,看着。我们很不耐烦,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我真 是太给你面子了”的表情,这让阿译紧张,他喉头蠕动,眼神有些发散,他求助 地看我,而我在眼观鼻,鼻观心。 杜绝热情和永不言信,是我这种人为落拓人生掘就的散兵坑。可阿译没打过 仗,只会把自己扔在射界之内,永远神经质的紧张,生活没给他好事,他闭上了 眼,偏还说一片光明,因此他的命运非常清晰,就是永远面对我们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