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我的团长我的团(26) 上校团长虞啸卿蹙着眉,仍坐在车上,恰似歌中的无情棒。他的部下在几十 秒钟内让收容站外围翻了个个儿,但他觉得不够,在他的心里尤其受不了厉兵秣 马与那些靡靡之音的怪异组合,于是他嘴角动了一动,“何书光!” 何书光二十多岁,本该是个英俊家伙,鼻梁上却架了副近视镜,不过那不妨 碍他猛,虽然猛得有点儿过于大张旗鼓——他拔出了背上的砍刀向院里冲去,收 容站站长和刚套进一条腿的裤子蜷在一旁,院里传出一阵敲砸和摔打声后,这世 界清静了。 虞啸卿下车,他并不像他的部下那样把自己堆成武器库,只在腰上挂了一支 绝对不是摆设的柯尔特手枪和一柄绝对是摆设的中正剑。你会觉得最有杀伤力的 不是武器,是他本人,他本人立得像支长枪,随时能扎死人。他的部下看起来也 能扎死人,何书光和余治还忠诚地做着虞啸卿的近卫,张立宪和李冰不需要命令, 已经卷向我们所蜷的院落。 对收容站里的人们来说,今天还太早,诸如我之类还在门廊下挤出的空间里 睡着,诸如迷龙和他的躺椅则占据着更清凉和幽静的空间。 张立宪和李冰冲了进来,对这个懒散的世界来说,他们叫得如同杀猪,“集 合!集合!” 我们爬了起来,茫茫然地,因这道久被遗忘的命令而更觉茫然,我们只是爬 起来簇成一堆,并没做集合的努力,实际上就我们五花八门的来路,努力也徒劳。 虞啸卿进来,像支会走路的枪,张立宪这伙子人是簇拥在他周围的刀。他看 着我们,他不满意,但他不会暴露出他的不满意。 “我姓虞!名啸卿!我的上峰告诉我,如果去缅甸打仗,给我一个装备齐全 的加强团!我说心领啦——为什么?” 他扫着我们,我们低了头,他甚至扫了眼人圈子之外的迷龙,迷龙在并不高 的气温中毫无必要地摇着扇子,并且在被扫到时僵滞了——虞啸卿的眼神是枪尖。 “因为我要的是我的团!我的袍泽弟兄们,我要你们提到虞啸卿三个字,心 里想到的是我的团长!我提到我的袍泽弟兄们,心里想的是我的团!——我的上 峰生气啦,他说那给你川军团!他知道的,我也知道,川军团是已经打没了的团! 我说好,我要川军团,因为川军团和日本人打得很勇很猛!川军团有人说过,只 要还有一个四川佬,川军团就没死光!我是湖南人!我是一个五体投地佩服川军 团的死湖南人!” 我像梦游一般,脸上看不出激动看不出沸腾,但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有多少人 正在沸腾,川军团余孽要麻那是一定的,湖南人不辣也保不准,阿译的脸现在一 定通红。虞啸卿那家伙直接得像顶着脑门打的子弹,连“在下”、“兄弟”这样 的谦虚词都没有,一个个“我”字被他吼得像是用枪药炸出来的。 不辣很荣耀地向要麻挤眼,“湖南皮嗳。” 要麻便报以极大的不忿,“不得了啊?” 虞啸卿根本不看人,喝道:“何书光!” 我们发现何书光不仅是近卫,还是一个会走路的刀鞘,虞啸卿拔出他背上的 刀,一柄极利于劈砍的扫刀,柄长平头,自刀锷延伸的宽刃,瞧起来能把马也砍 成两半。虞啸卿拿刀在手上挥动了一下,“这是二十岁时我自己铸的刀,我一直 拿它砍人。日本人拿刺刀捅我们,我们拿刀砍他们。可这回你们用不着砍,你们 有更好的。” 原来何书光还是个活动枪架子,虞啸卿把刀交回了他,摘下他背上那支汤姆 逊。虞啸卿的操枪很娴熟,但往下我觉得他是存心的,他让一整匣子弹全部倾泻 在迷龙头上几米的房檐上,这也并不能怪他,拒绝扎堆的迷龙实在给自己找了个 太醒目的位置。 碎裂的砖瓦房檐落下,迷龙将胳臂交叉了护住头脸,一瞬间我们认为迷龙会 被砸死,但烟尘散去后迷龙和他的躺椅仍在瓦砾堆里,最牛的是迷龙拍掉胳臂上 的瓦屑粉尘,根本罔顾擦出砸出的血痕——他仍躺着。 虞啸卿和迷龙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像是枪尖对上了一头睡狮。我几乎肯定虞 啸卿是赞赏地看待这件事情——然后他把枪扔还给张立宪,再也不看迷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