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我的团长我的团(29) 阿译一丝不苟地敬礼,在敬礼上他一向做得比我们好,“林译,上海人,没 打过仗。” 他有点儿沮丧,而张立宪则有点儿惊讶,“少校没打过仗?” “是的。”阿译明显底气不足。 张立宪看见了他胸前那几枚小东西,“你进过军官训练团?” “十五期的。”阿译答道。 “学长,我十七期的。”张立宪给了一个至今为止最为友好的表情,并且确 实,无论仪表还是心态上他都来得比阿译远为年青。 迷龙看见了他的大仇人,在人圈子外再度发作,“不要脸的李乌拉!你敢去! 说说你害死多少人!整排人被扔那,你做兔子他爹!” 李乌拉一如往昔,表情全无,从几张拼桌上下来,带着我给他划的勾去报名。 他的敬礼全无荣耀,一股高粱花子味,“李连胜……。” “连胜个屁呀?你爹给你起名时骂你呢!”迷龙大声吼着。 李乌拉便等着迷龙吼完接着说:“……吉林敦化,打过仗。” “打过很多败仗!让东北老爷们死得烧纸钱都收不到!他他妈是汉奸!他就 打这种仗!”迷龙简直要跳起来骂了。 这种指控是没有意义的,李乌拉微微向张立宪两个哈了哈腰便蜷进了人群, 他的特长是总能在想消失时立刻消失,留下迷龙在对着天空对着我们大喘气。迷 龙还想骂点儿什么,直到看见被他打折腿的羊蛋子拄着树棍做的拐杖在看着他, 迷龙忽然有点儿哑然了,而羊蛋子经过他身边时轻轻拍了他的肩,跛行出去。 迷龙终于开始沉默了。 草率的好处是可以让进程加快,曾经簇拥着我和郝兽医的人们都已经被分流 到张立宪和何书光那边。郝兽医擦擦汗,看我一眼,就算不赞成我的行为他也是 担心的,然后他特意地走在我的前边以掩饰我的跛态。 郝兽医向那桌子点了点头,“郝西川,陕西西安,医生。打过仗,可没当过 兵。” “……穿着军装叫没当过兵?”何书光问。 “被伤兵拖来的,长官。来了就走不了啦。” “……打败小日本就走得了啦。下一个。”张立宪不耐烦了地说。 下一个是我。“孟烦了,北平人,念过书,打过仗,八十三独立步兵旅中尉 副连长。”我特别谨慎地强调了一下,“郝军医的帮手。” 郝兽医现在是全心帮我的,“真的,我没他可不行。” 但这一切对于验收我们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注意到张立宪一直在看着我 的左脚,“孟烦了,我希望你能去找只鞋子穿上。你总算也是个中尉。” 我甚至无心去纠正他在正副职上的漫不经心,“是,就去,长官。” 何书光填上了最后一个名字,张立宪将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他早已没 有耐心了。 “站队!——你们现在都是川军团的人了!”他说话忽然带上了川音,“瓜 娃子的把腿子都抬高起来!老子我着实是巴不得铲你们两耳屎!” 我们企图排成一个队形,而我在这种徒劳中苦笑。 张立宪踢着我们的屁股,“乱七八糟!瓜娃子的搞惯球啰?” 我忽然明白过来,要带我们去作战的人是小孩子,他们恨不得把鼻孔里都装 上子弹,可仅仅为了让我们列队,他们只好放弃说得很流利的国语,祭起狠巴巴 的乡音——我们把命交给了小孩子。 “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现在喊口令的已经换成何书光了,现在这整个天井也已经被我们踏得尘土飞 扬了,现在我们的队形也终于有点儿像个队形了——而张立宪已经忍无可忍地出 去了。 我在滥竽充数,滥竽充数的同时我看着迷龙在天井那角喃喃地小声地咒骂, 有时他的骂声忽然大了起来,但又被我们的踏步声淹没,迷龙看起来像是被我们 踏出的烟尘激怒,但实际上他是头困兽。 那头困兽踢到了他的躺椅,于是把他的躺椅抓了起来,很快他把那具躺椅给 摔拆巴了,但是我们不管他,我们继续一二一左右左。 然后迷龙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站长,后者有点软儿体动物的习性,在被鞭 子抽过不久后还能来这里看热闹。他看着我们幸灾乐祸的笑着,迷龙瞪他,于是 他对迷龙微笑,迷龙越凶狠地瞪过去,他对迷龙笑得越发灿烂,最后迷龙也开始 笑了,于是那哥们儿的表情立刻僵滞下来-迷龙很少笑,揍人时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