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我的团长我的团(34) 我没理他,我们拼力把彼此从泥沼里拽离。 这时我又看见那条巨大的狗,它从雨幕和郊野的荒草之中射过而不是跑过, 雨幕茫茫让我根本看不清它的终点,所以我不知道它为何跑得如此疯狂。 当我和郝兽医从后边那条破墙缝子里挤进来时,庙里的地上已经开始飘浮零 碎了,迷龙和他新结识的狐群狗党坐在高处泡脚。 “还当你们会骑着两条大鱼回来呢。就有鱼汤喝了。”蛇屁股用脚拍打着氺。 我竭力把自己弄干一些,“就瞧见一条狗。” 康丫砸吧着嘴,“狗肉也好吃啊!” 我拧干衣服,说:“你去跟它说吧。” 康丫不知死活地东张西望,“哪儿呢哪儿呢?” 我无心再理他,因为郝兽医正在提心吊胆向几乎每一个人发问:“没查人头 吧?点过卯没?” 我说:“兽医,你真以为他们知道这里有多少头人吗?” 我说着,就听见庙门外溅着水声的急刹,还有何书光的喷嚏。 张立宪问:“这里有多少人?” 何书光不太确定地答道:“七十多个吧?” 我们从后边簇拥到了前边,通过押送兵们管前不管后的警戒线往外看着,何 书光开走的那辆车在这神憎鬼不理的偏僻地方停下,泥泞的车上坐着同样泥泞的 人。 押送兵给出的也是个模糊的数字,“报告长官,七十多吧。” 于是从车上的几袋大米中推落一袋,它溅在泥泞里,押送兵让开条道,不用 他们吆喝,我们自行冲过去把米从泥里拖出来,张立宪发动了车,给米和我们溅 上了更多的泥。 张立宪老远地扔下一句,“原地待命!团座已经出发!很快就有行动!”然 后和着何书光的喷嚏一起远去。 我们凑拢了为数不多的破旧钢盔,寻找相对干燥的柴草准备做饭——管它呢。 已经彻底空了的米袋子盖在郝兽医身上,这是对年龄最长者的照顾。 潮湿的柴草噼噼剥剥地烧着,湿烟让我们在沉睡中仍被熏得两眼红肿和流泪。 几个一直在被当作粥锅的钢盔扔在一边,有的被睡在泥泞里的我们当作枕头。 我膝上垫了蛇屁股的菜刀,拿张破纸头,一个破笔头在那划字,“……儿欲 尽忠,则难尽孝。此战渺茫,凶多吉少。儿思父恩,则生怆然……”。 我们在这里又耽搁了一天,喝了两顿稀粥。除了稀粥还给我们中间某几个封 了官。阿译营长,我连长,李乌拉和康丫做了排长,郝兽医终于被正名为少尉医 官。我终于确定是真要打仗了,否则官位不会派得这么大方。 郝兽医痛苦地翻个身,看了眼我,脸上有些责怪之意。我倒先喊了回去: “知道你风湿痛!睡觉,睡觉。” 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说:“又写遗书呢?我说烦啦,你这合适吗?左一封右一 封遗书就照家里捅,我要是你爹非吓出失心疯来不可。” 我接着写,不理他,“他不是你,你不是我爹,我不是你儿子。” “咱好好的不行吗?”老头儿不甘罢休,还说。 “睡去睡去。”我已经不耐烦了。 押送兵进来,开始吵吵:“出发啦!走啦走啦!” 人们乱糟糟地起来,有的最后烤一把火,有的又忙着灭火。迷龙大声地打着 呵欠,要麻和不辣简直在比划跺脚,康丫一边戴钢盔一边把钢盔里残余的几个米 粒捞进嘴里,郝兽医披着麻袋,听见豆饼咳得不成话,又把麻袋披到豆饼身上。 这是一支不仅饥寒交迫,还睡眼惺忪的军队。 我最担心的是把我们这七十多人当作一个营送上战场,那这所谓的营还不够 一个日军中队甚至小队塞牙缝。但是他们许诺说一个标准营在我们要去的地方等 我们,我们的武器装备也在那等着。 我们出发,但大多数人挤在庙门口茫然了-今天大雾,厚重的雾气把十几米 外都屏障了。 我们在雾中艰难跋涉,雾气厚到这种地步,以至我们只能一个人拉着另一个 人以免掉队。阿译在咳嗽,我在咳嗽,要麻在咳嗽,把米袋裹在身上的豆饼在咳 嗽,把米袋让给了豆饼的郝兽医也在咳嗽。迷龙“咳!咳!”的咳得声动四野, 但只有他不是在咳嗽,他在取笑别人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