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人世 第一窑砖出来了,砖倒是很结实,只是模样和颜色没有山下的好看。李子良说 :“这些砖就用来修小学,这资金也由我出。”吴秀明看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心里 一阵发酸,她不是心疼这些钱,她明白李子良处处都想给儿子解难。 第二窑砖的质量就相当不错,把村里人的信心也鼓舞起来了。小刚说:“有了 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砖瓦厂、预制厂、锯木家具厂,除了水泥和钢材,什么修房子 的材料都可以自己来干。” 这年四月,就在教堂修了还不到一半的时候,云山连下了几天暴雨。山里的山 水猛然爆发起来,溪水陡涨,那爆发的山水沿小学旁边的谷地奔腾而下,淹没了两 边的灌木和大片竹林。 小学前面石桥也淹到路面了,幸亏当年周高富在旁边弄了几块硕大的石头顶撑 着,任凭那在山水在石桥周围狂呼怒喊。 小学已经发出了通知,叫学生们不要来上课了。可李子良还不放心,天不亮就 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冒着大雨在桥上守着,他最害怕那些不知道厉害的小学生在这里 遇到危险。李子良刚刚过门的媳妇周淑琴老师打着雨伞也来了,她不断在桥边大叫 :“今天不上课了,大家都回去吧!”她从早上一直叫到中午,以为再也没有人来 了。可就在他们刚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坡上有人大声呼叫。两个人猛地 翻身往石桥边奔去,只见一个小孩子从桥上被冲了下来。李子良早就预备了一张捆 在腰上的渔网,一扬手,就往人头攒动的浪涛前面撒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 干瘦的李子良一个踉跄,连人带网猛地被卡在了两个树杈之间。李子良只感到膝盖 和腰上一连震动了几下,他认定那学生被兜住了,马上一节一节地收网。他发现全 身刀绞般地疼痛,只有挺着上身,把自己的两肩死死地卡在树腰上。等周老师跑过 来的时候,小学生已经被他拉了上来。李子良刚想站起来,突然感到一条腿软绵绵 的,这才发自己的右腿已经折断了。周老师看到李子良的手上和腿上血流如注,那 一股股冒出来血在雨水中就像浸开的花一样。她大声呼叫着,可惜旁边什么人也没 有。李子良用尽力气叫儿媳妇马上去给学生急救,自己也想把衣服扯成布条把流血 的地方捆扎起来。然而他又发现自己的腰怎么也弯不过来了,就只有用手臂把流血 的腿慢慢拉过来。他猛地一惊,腿上的骨头都露在外面了。这个时候,李子良就像 当年在游击战争中那样,必须从容镇静,必须清醒地处理眼前的每一件事情。 然而,李子良已经不是当年的李子良了,他已快七十了,已经是昏沉沉听不到 水声、听不到周围的呼唤了…… 就在大家把他抬回学校的路上,李子良哼也没哼一下,就离开了人世。 抱山沟的山民在给李子良出殡的那天,天空依然是倾盆大雨。这场暴雨着实来 得太猛太长,砖窑被冲垮了,砖胚被损坏了,预制厂的水泥库房也进了大水,连教 堂刚刚建起的地基也被冲垮了。到处都需要救助,特别是那些塌了房屋的孤寡老人, 只有守着一点残破的东西等救他们的人来。李小刚领着一群汉子到处去抢救安置,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在布置灵堂的时候,李小刚带着黑纱披着蓑衣在父亲的遗体前只待了十分钟。 在匆匆离开的时候,他跪着对父亲说:“爸,我就不待在这里了,我知道你会叫我 赶快到那些需要救助的地方去,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想着我们苦难的山民。” 吴秀明听到儿子的话不禁泪流满面,她明白在李子良回来过后短短的一年里, 在儿子的心里永远是值得骄傲的。她一面哭着,一面推着自己的儿子说:“你去吧, 外面的人在等你哩。” 李小刚和一群山民又匆匆地走进了瓢泼般的大雨里。 就在那天下午,吴秀明惊奇地发现,在灵堂的周围摆放了无数用树枝、树叶和 山花捆扎的小花环。抱山沟的老人们,小学生和家长们都赶来了,他们没有站在灵 堂里面,一个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全都站在李子良平整过的操场上。那雨水从花 环的绿叶间不断滴落下来,在静默中和淅淅沥沥的哭声连成了一片。吴秀明匍匐在 李子良的身上,轻轻地贴着那已经没有声息的胸膛。她好像感到李子良在那坎坷的 人生中,已经把所有的爱都埋藏得那么深沉,就好像在这冰冷的、已经没有了声息 的胸膛里,还能让人感受到那不屈不挠激烈跳动的心。吴秀明没有号啕大哭,她忍 住了心里所有的翻腾,慢慢地站了起来,向瓢泼大雨中的人们深深地鞠躬。 山民们把李子良安葬在石桥旁边的山冈上,你可以认为李子良就像那狂怒奔腾 的溪水面前挺立的大树,也可以认为他就像一簇山里的小草和野花。然而,他是为 了人们的安宁而死去的,哪怕是一个比他更加无名的小孩,他也能从这默默的奉献 中获得永远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