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何大羽出来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会,他本来还想去找地委书记邹皓昆,可在路 上他又犹豫了。他想起上次邹书记在地委扩大会议上对他说过:“你是我们这里最 年轻的县委书记,你们县的条件很不错,你过去就是小铁匠,张专员又给你们提供 了这么好的指引。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大好形势下,应该有更大的 作为。大家都盼着你能为专区立新功哩!”想起这话不禁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大羽又徘徊了一会,马上掉过头来带着周山河又急匆匆地回县里去。在回家 的路上,何大羽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成了小脚女人。周山河提出的问题是不是 把自己吓得失去了勇气?他必须回到县里再想办法,动员所有的力量加强第一线, 他必须号召以全县的力量对后勤方面予以更多的支持! 应该说,何大羽在多年领导工作中,是不喜欢冒险的人,这不仅是自己的性格, 更是因为知道自己缺少应有的知识,在工业建设方面,还特别注重稳健和求实。然 而现在,他已经有些慌乱了,感到实在是骑虎难下。当他又一次理顺了钢铁厂面临 的问题之后,又想起河南大炼钢铁的报道,突然觉得那报道有些让人不解的情况。 他回过头来问坐在后面的周山河说:“河南的报道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你想想,一 个省一天就生产十万三千吨钢,而全国全年的赶超计划才一千零七十万吨,如果以 这样计算,他们一个省就能够把全国的目标翻了三倍,这也太容易了吧?” 周山河说:“我看过那报道,那哪里是在炼钢铁啊!那是在吹牛皮啊!写这些 报道的人怎么连一点基本的科学常识都没有啊!” 何大羽皱着皱眉头说:“山河啊,这些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啊。我们现在不去管 人家,还是回去想办法解决寻找好矿石的事。山河,你老实说,如果在矿石方面出 了问题,你原来所在的厂里该怎么办?” 周山河说:“所有的矿石在运来之前都必须有技术指标,可光有技术指标还不 行,厂里的化验科还必须做出具体鉴定。适合不适合自己厂里生产条件啦,各种配 方应该是多少啦,那是要有具体数据的。” 何大羽沉默了一下,突然叫司机停车,他想回过头去再找找专署的邹皓昆书记。 可车往回头开了一程,何大羽又犹豫了。马上又叫停车,急匆匆地开回县里。他刚 进办公室就叫来了跟随他多年的两个干部,要求他们和周山河一起马上启程,不论 从什么渠道,不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这些矿石弄到研究部门作具体的分析。同时, 他一再叮嘱他们说:“这件事必须高度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谈,包括专区。” 何大羽决定兵分两路,自己也带了一包矿石马上去了省里的一个大型钢铁厂。 那厂里的党委书记是他几年前在党校的同学,何大羽说:“我们云山钢铁厂一直炼 不出铁,上万的农民兄弟处境危难,请你们理解一个县委书记此时的心境。” 在了解了更多情况之后,党委书记把厂长找来商量了一下,当即就答应了何大 羽的请求。厂里不仅对云山的矿石作了化验,还专门派了一个副总工程师陈之浩和 一个化验员来到了云山。 何大羽连夜督战,一心想寻找出解决土高炉炼铁的实际问题。陈之浩帮助他们 调整了几个最好的高炉,又动员各方面去各种可能出好矿石的地方搜集样品。然而, 这化验员总是不断摇头。所有山上的人没日没夜竭尽全力干了半个多月,铁水依然 没有出来。陈之浩明确地告诉他:“土法炼铁的技术程序没有问题,问题是矿石的 含铁量太少,国际上称这样的矿为劣矿,这样的低质含铁量根本不能用,国内国外 即使是先进的技术设备也不能用这种矿石。”面对这样的判定,何大羽不禁倒抽了 一口冷气。他明白,面对目前的设备,再做其他努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从表面看 来,何大羽面临的问题也明确了,简单了,两个月来所有的焦虑和决策上的犹豫应 该说都清晰了。他想,那么多人力物力的耗费他可以自己承担责任,即使要他作再 多的检查,他都会戴罪立功无怨无悔。然而,让何大羽感到沉重和恐慌的是那些更 加复杂,更加棘手的上级关系和身处运动漩涡的险境。指挥部的负责人心里都明白, 钢铁厂已经没有多少前途了,可谁都不敢声张,连何大羽也不敢向外面宣布这样的 消息。他还期待 着周山河那边的结果,他必须稳住现在的阵地。云山的冬天一连下了几场雨雪, 天气更加寒冷了。伤病员还在不断地增加,县里依然派出一 批又一批医务人员不断进山,可缺医少药的伤病员依然躺在又湿又冷的山上忍 受煎熬,而公社和县里的干部谁也不敢让他们回去。指挥部里的领导,包括何大羽 自己都害怕当逃兵。 已经提升为专区宣传部的副部长刘芳这时亲自来到了山里,她依然是胖胖的娇 小玲珑,在所有人都焦虑不安的时候,她带来的宣传队自然是最具活力。他们在指 挥部旁边搭起了席棚,当他们进驻的时候,刘芳拍着先来的艺术学院两个学生笑着 说:“我真是羡慕你们,你们住的地方每天都能闻到猪粪味,那是知识分子自我改 造最好的环境啊!” 宣传队的队长说:“说得好,说得好啊!我们能去体验体验才好呢。我提议, 我们每个队员都去轮流住,都要使劲地闻闻猪粪味,这是革命的熏陶嘛!” 刘芳带领的宣传队的确是热情高涨,她自己每天披着件军大衣到一个又一个土 高炉密集的地方。遇到山险路滑的时候,她总是站在路口上搀扶那些比她年岁大的 宣传队员。刘芳一心要鼓励大家的士气,除了身体力行率先搞节目以外,还常常在 高炉前亲自去说拉弹唱。什么“干、干、干,工人阶级流大汗。烧、烧、烧,贫下 中农志气高!”“贫下中农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之类的节目一个又一个。 她和大家一起创作的“钢铁元帅大升帐”的独幕话剧不仅在山上轮回演出,还一直 演到专区里。 山上的高炉出不了铁,人人心急如焚。省里钢铁厂来的副总工程师走了,何大 羽也不敢下山,核心领导小组每天的碰头会几乎是通宵达旦,可谁也不敢公开说出 无望结论。李子良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大家都知道,现在的问题非常严重,矿 石有问题,伤病员也在不断增多 。我提议,是不是就不要集中这么多人跟着熬了,我们可以留两百人在山上继 续找矿做试验,如果试验成功,大兵团再回来也不迟吧。我认为现在应该尊重现实 情况,也可以解决面临的难题。” 这话一说,会场突然安静,只听到平时从没让人注意的汽灯发出嚯嚯的声音。 何大羽也怔住了,他想,把问题捂着肯定也是不行的,李子良能公开说透了也好, 也好听听大家的真实反映。刘芳看到所有的人都不吭声,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 是负责宣传的,在当前全国人民以钢为纲、大炼钢铁,人人意气风发鼓足干劲的时 候,我怎么就闻到了一股发霉的气味。老实说,这味道从我刚进山就闻到了!你们 想过没有,到现在还炼不出钢铁,是不是总路线的教育没有深入人心!一支意志消 沉没有觉悟的队伍,又怎么能够去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同志们哪,这完全是一个非 常浅显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