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这年秋天,张柏林和崤阳县县委组织部长牛鸿运来到北京。 从新启用的北京西站出来,第一次到北京的张柏林背着相册和照相机,亦步 亦趋地跟着牛鸿运,胆怯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牛鸿运经常来北 京却从未走过北京西站,他做出轻车熟路的样子,盲目地跟着往外涌动的人群。 车站广场上更是人声嘈杂,辨不清东西南北,牛鸿运招手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司机问:“哪儿?” 坐在司机旁边的张柏林回过头看牛鸿运。 “凤凰大酒店。”牛鸿运说,好像世界上的人都该知道凤凰大酒店。 “怎么走?” 张柏林又回过头看牛鸿运。 “你看怎么走吧。怎么方便怎么走。” 司机一踩油门,汽车窜上了三环路。 车刷刷的走了一个多小时,在西单附近的凤凰大酒店前停下来,车费显示一 百三十七元。张柏林付了车费,要了发票,两个人走下车来。 牛鸿运每次来北京都住在这个酒店,他对酒店附近就像对县城那样熟悉。 要到房间,牛鸿运一边往下扯领带一边抱怨:“咋把个北京西站修唔么远?” 张柏林给牛鸿运沏茶,静静把茶杯放到牛鸿运手边。 “把相机收好。”牛鸿运嘱咐说。 “收好了。” “相册在哩吧?” “在哩在哩。” “千万不敢出麻搭噢!” 张柏林和牛鸿运这次到北京没什么明确的事情,要说实际意义的事情,那就 是见一下金超了。在这之前张柏林已经多次说到金超,把金超作为礼物送给牛鸿 运:“等什么时候咱到北京去一下,我跟金超说过,让他带我们去见邱小康。” 牛鸿运是一个难得的好干部,不抽烟不喝酒不搞女人,惟一嗜好是和有权有 势有名望的人照一张像;他现在已经有了厚厚七大册和上至省长下至县劳模的合 影照片。他生活中的最大乐趣,就是给人翻看和讲解这些照片。七大本相册总在 他手边,到北京路太远,这次只带了三册。 在餐厅吃过饭,牛鸿运说得睡一会儿,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钟。 “我看咱们先办正事。”牛鸿运对张柏林说,“你先约一下金超,尽快一搭 里吃顿饭,这才好让他约邱小康……等办完了这些正事,我再带你去逛长城、故 宫啥的……” “好好好好好。”张柏林说。 “那你就打电话。” “好。” 电话铃响的时候师林平正在金超办公室和金超谈话,尽管房间里没有别人并 且封闭得很好,师林平仍像怕别人偷听似的用一只手捂住嘴,警告金超:“你过 去可以无视苏北,现在可不能这样了,你要防备他……” 金超用微笑表示对师林平的话很感兴趣。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绝对比你我精明……”师林平说,“老太太那本书,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你能说这仅仅是老吴的选择,没有苏北的作用?为什么不 是别人,单单是他半截子钻到这件事情中来了?” 师林平细心,就连夏昕最近找苏北聊了几次天都了如指掌,他从这些蛛丝马 迹中推断可能的后果,觉得问题严重。 金超问师林平:“你估计最后结果怎样?”。 “怎样?”师林平又哼了一声,“光是夏昕,也不怎么着,老吴就戒备着他 呢;要是再加上苏北,那可就难说了———你知道老吴怎样看苏北的吗?” “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师林平说,“但是我感觉,苏北在老吴那里的分量和你和 我不一样。你没看出来老吴主任对苏北是客客气气?他从来没像训斥你、我,包 括夏昕一样训斥苏北。金超,我有点儿担心,我害怕什么时候苏北会影响老吴对 人对事的看法……苏北这个人,你注意他看你的眼神没有?眼睛后面好像还有一 双眼睛,跟这样的人就他妈没法共事……” 金超突然笑起来,师林平莫名其妙。 “林平,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 师林平冷笑了一下,说:“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当然可以不想这些。” 金超按按师林平微微颤抖的手臂,说:“林平,你多想了。苏北不是那种蝇 营狗苟的人,这么长时间,我对这个人也有了些了解,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 不能不承认,他这个人是有质量的,老吴客客气气跟他相处归根结底是这个原因。 所以,不会发生你说的那些事情,这你用不着担心。再者,万一苏北像你说的那 样,想离间你、我和老吴的关系,老吴会听他的吗?老吴不会。咱们跟老吴是怎 么过来的?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师林平因为肝炎黄疸作用而浑黄的眼睛挣扎着异样的光亮,他明显地感觉到 金超这段话在道义上的高度,这让他很不舒服。 张柏林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哎哟!”金超站起来,“是你呀?怎么不先说一声?你在哪儿?谁?哦, 我知道,我知道。不不不,我来看你。”金超看看表,“这样啊,我半个小时以 后到你那儿……我有车。对,我知道,我知道……” 师林平站起来,反常地和金超握了握手,用口形说:“我走了。” 金超点着头看着他的背影,继续和张柏林通话。 半个小时以后,吴凯把金超送到了凤凰大酒店。张柏林和牛鸿运已经站在大 厅门前恭候。 金超想见到家乡人和希望纪小佩不在家的那种感觉有些类似,希望自己能不 加掩饰地轻松一下,享受一下新职务带给来的优越感。实际上,就连张柏林长什 么样子都已经模糊了。见到张柏林,三年前在县上见面的情景蓦地浮现在眼前, 金超马上对张柏林产生出遇见故知的亲切感。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牛鸿运部长。” 喜眯眯站在旁边的牛鸿运握住金超的手:“久闻大名啊!你是咱家乡人的骄 傲啊!” “哪里哪里哪里……” 在牛鸿运的房间,他们一道看了相册,照了像,又到饭店餐厅吃了饭,聊到 很晚。整个晚上金超都是在用家乡话交谈,他觉得时光又倒流了回去,他又成为 那块贫瘠土地上的一个普通后生了。他回忆很多事情,讲自己的经历,就像大人 物述说卑微的过去,表示着轻视和嘲笑。张柏林和牛鸿运炉火纯青地掌握了和比 自己地位高的人谝闲传的艺术,深深被那些故事吸引,在金超的下巴底下“哦呀” “啊呀”地感叹,有时还加上一两句诸如“哈!日他个妈妈的!”“对着哩!对 着哩!”的话,以不打断金超的兴致为限。 适当的时候,张柏林说:“金耀前些日子到县上去了。你知道吧?他尔格在 倒腾药材,挣了不少钱。你们弟兄都厉害,干啥成啥。” 金超想到那个二流子弟弟,轻蔑地笑了笑,说:“那一满是个二溜子,就干 不成个事情。他今儿赚了,明儿就可能赔进去,而且是把老底子都赔进去……” 牛鸿运接过话头:“生意么,就是个有赔有赚,咋能都赚哩?” “牛部长说的对着哩,”张柏林说,“生意就是个这,不像你们这样在北京 吃官饭的,啥时也甭发愁拿不到钱……哎,金主任,你尔格一个月拿多少?” 金超笑道:“尔格不兴打听个人收入,这不礼貌。” “老乡哩么,怕啥哩?” 金超沉吟了一下,说:“不多,也就是两千五百多块钱的样子……” “天光光!”张柏林和牛鸿运同时惊叫起来,“我们县长也才拿你一个零头 嘛!” 牛鸿运拉住金超的手,委屈地说:“你知道我拿多少?我一个月连洗理费算 到一块儿也不过是四百零七块钱!” 张柏林认真点头证实:“真的,真的。” 牛鸿运说:“我晓得人为啥都要到京城来了。不得了……这地方不得了…… 哎,我想起来了:那你为啥不把你弟办到北京来哩?为啥?” 金超说:“我担心那人办不成事情倒来坏我的事情。” “北京大了嘛!”牛鸿运不假思索地说。 在利用权力方面,金超自认为远远不如这个看起来很蠢的牛鸿运。真的,北 京很大,我现在又上了这么个位置……我是可以为他想一想办法的。他一个劲儿 在催我。和纪小佩的矛盾难以缓和,金耀有再多的毛病,也终归是我的亲弟呀… …很多时候,金超是那样孤独。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不行的话我真的把他办到北京来……” 牛鸿运和张柏林都热烈赞同。牛鸿运还特别关照说:“要是手续啥的有什么 问题,你告诉我……” 金超一时没听明白牛鸿运的意思。 张柏林解释说:“你弟尔格不是一个农民吗?农民咋能到城里来?部长是说, 可以为他弄上个公职……这样你这里不就方便了?” 金超恍然大悟,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 有了这样一番谈话,三个人之间最后一点隔膜也就消除了。 离开饭店的时候,异常兴奋的金超竟然答应了十分钟以前还在竭力拒绝的事 情:“没有问题。这样吧,我明天给小康打一个电话,让他见你们一下,谝一谝, 照照像……这没什么。” 牛鸿运激动万分,脸红得像龙虾,连连摇着金超的手,叫着:“老金!金主 任!” 大厅服务小姐正在把嘴遮起来,仍然掩饰不住爬到眉梢的笑意。 金超解释说:“这样的事情太多,我不能都答应……” 牛鸿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我真不知道该咋感谢你。” “谢啥?”金超说,“咱不是老乡吗?” “噢———对了对了对了,老乡嘛!” 大厅里回旋着牛鸿运高亢嘹亮的笑声。 张柏林看到,金超那辆黑色“奥迪”轿车已经停在大厅前面平滑的车道上了。 苏北开始正常上下班。 他着手料理分管部门的工作,在此之前这些部门都由陈怡代为管理。工作就 是这样,一旦卷进去,就像上了传送带,没有个止息。他不是颐指气使的人,很 多事情都亲自去做,很少留给自己时间。但是,由于没有了写作压力,他感觉日 常工作还是很愉快的。当然,这里还有金超的原因……他明显地感觉到金超的大 度,感觉到对他的尊重,这使他很感动。 现在,他临睡前又开始长篇大论地写札记了,札记中减弱了对身边事物的谴 责,更多地表达着对社会问题的思索;他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和生活同步,有了 新的进展;他最近又开始重新阅读研究尼采的著作,因为写作《一个中国妇女的 传奇》,阅读一度中断了。他认为目前在读的这本法国人吉尔·德勒兹写的《尼 采与哲学》,是研究和阐述尼采学说的著作中最好的一部。 苏北很少读当代走红作家的作品。不否认当代作家中有很多优秀的人,有很 多优秀的作品,但是这些人的作品不能够构成时尚,构成时尚的是那些被骟割了 思想的轻浮之作,它们被鼓励着,欣赏着,把整个文坛弄得热热闹闹,拥挤不堪。 有的人由于偶然原因成为作家,获得了话语权,他们不珍重这个光荣的名字, 抛弃掉曾经珍重过的责任,专门制造垃圾。苏北曾经向一位发表过有厚重历史感 作品的作家约稿———这位作家沉默了好几年,他一定在打造真正的文学精品— ——但是,费九牛二虎之力拿到手里的,竟是三十万言像鼻涕一样令人恶心的东 西。作家远离了生活,远离了善和恶,远离了美和丑,剩下的,仅仅是可怜的孤 芳自赏,是杯水风波,是和女人在床上的翻滚,是那虚弱心灵的虚弱感叹。 在这个无情世界的边缘,你虽然会看到蔑视文学时尚的人在孤独地写作,孤 独地思想,会看到他们的作品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在很小的范围内被阅读,但是你 看到更多的是荒凉,是对文学价值的冷漠。 这不是普通人关心的问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生活的世界只有故事, 没有文学,文学的状态也就不可能作用于他们的精神生活。不幸的是,苏北不是 这样的人,这个在人世间行走了这么久的人,在精神上与文学和思想的联系竟然 还是那么紧密,以至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割断它,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耐人寻味的 事情。文学的荒凉、思想的荒凉是不是他精神世界荒凉的一个诱因?是不是他精 神生活危机的一部分?不知道。苏北自己也不知道。 关于尼采的研究专著和他从事的创作没有直接联系,甚至和他当时的思考也 没有任何关系,但那是思想,那是可以在临睡前美妙享用的美酒佳肴。他沉迷于 这样的作品甚至也不是要为心灵寻找某个问题的答案,他仅仅是想从中看到美, 看到智慧之花。 苏北离不了这个东西,就像有的人离不开权力,有的人离不开美酒,有的人 离不开女人。 吴运韬一直没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来,为了Z 部的事情去了上海。苏北不知 道廖济舟看没看书稿,谈了什么意见;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脱手这件事情了 ———他希望就此结束,这样,他就可以为自己做时间安排。他动过念头给吴运 韬打电话问一问,又怕吴运韬会产生错觉,也就没问。 其实,吴运韬已经从上海回来了,并且听取了廖济舟关于《一个中国妇女的 传奇》的评价。廖济舟对这部书稿大为赞赏。他没想到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竟然能 够写出这样漂亮的作品,或者换一句话说,有这样的才能。 “苏北这个人其貌不扬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吴运韬提醒说:“这几个人都不错……” “是啊是啊,都不错。你那里有这么几个人,我看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好…… 金超怎么样?他还行吧?” “还行。比我想象的要好。” 廖济舟大喜过望:“好!好!” 吴运韬在作品署名的问题上颇费了些心思。如果按照原来的设想写第一人称 的回忆录,署名卢荻,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一部以第三人 称写的报告文学。卢荻曾经在打印稿上郑重地写下“苏北著”———这是老人对 苏北表示感谢的一种方式。苏北把稿件交给吴运韬的时候,既没涂掉,也没跟吴 运韬说不可以这样。苏北是不是认为理应这样署名? 吴运韬当然认为不能这样署名,他用很大功夫寻找不能够这样署名的理由, 准备必要的时候向苏北说明。他找到的理由是:第一是事理上的———这是很多 人都投入过精力和智慧的稿件,不能算苏北一个人的功劳;第二是法理上的—— —苏北写作这本书占用的是工作时间,是职务作品,他自己不具备对这部作品的 著作权,因此,也不具备署名权。他认为有这两点理由,是能够说服苏北。 于是,他给苏北拨电话。 “廖济舟已经看了,”吴运韬平静地说,没有向苏北传达廖济舟的评价,一 句话也没说。“稿子就这样了。” “好好好。”苏北这天的情绪好像特别好。“能发排了吧?” “那咱们就很快发排。”吴运韬停了一会儿,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顾 上问你,你看这本书怎么署名比较好?” 吴运韬攥着电话,微蹙眉头,准备听非常不想听的话。 没想到苏北爽快地说:“署什么名都行。”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吴运韬把身子坐端正。“你说什么?” “我想啊,”苏北说,“鉴于老人的身份,这本书最好淡化写作者的色彩, 即使在后记里,也不要提参加写作的人的名字,这样有利于扩大书的影响,因为, 归根结底这本书的价值在于老人的人生历程……”苏北建议随便捏一个名字。 吴运韬怔怔地听着,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说捏一个什么名字?” 苏北想了想,说:“写作班子是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人,就叫‘东方’怎么 样?‘东方著’,听着也挺像回事的。” 吴运韬沉吟片刻,说:“行!就这样!” 这件事让吴运韬很不理解。他曾经想:是不是太小看苏北这个人了?但是最 终他还是否定了这种想法———在他看来,没有无个人动机的历史,苏北如此认 真地做这件事情,付出一年的时间和精力,当然会有个人的期求,他怎么、竟然 会自觉自愿不在作品上署自己的名字呢? 在很多种类似情况下,吴运韬无法理解苏北。 ………… 吴运韬把文稿呈递给邱小康,并且把苏北的意见巧妙地演化成了自己的意见, 解释说:“我考虑,这样署名好一些。” 邱小康没有提出异议,但是他一再让吴运韬向苏北、金超、师林平等人转达 他的谢意。 从邱小康的办公室出来,吴运韬脚步轻盈,就像吸食了毒品的瘾君子,有一 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浑身通泰,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显示出健康与活力,这在这 个长期失眠的人是不常有的情形。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竟然什么都干不下去, 就打电话叫司机,说要出去一下。 他回过头张望邱小康的办公室。 吴运韬清楚地意识到,他给邱小康交出的是一份漂亮的答卷。 吴运韬知道他的这份答卷有多么漂亮。 就在这一天,张柏林和牛鸿运拜访金超来了。 第二天,牛鸿运和张柏林一直守候着凤凰大酒店房间里的电话。牛鸿运陶醉 在与邱小康合影的想象之中,他甚至已经把想象力延伸到了洛泉地区行署柴进贤 副专员那里,柴进贤副专员说:“我的天!你和邱小康认识?你咋不早些儿跟我 说嘛……” 柴进贤是崤阳县人,洛泉大学中文系毕业以后,到《洛泉日报》当记者。有 一年一个高官到洛泉视察,柴进贤全程陪同,写了一些关于这位高官早年在洛泉 建立民主根据地的文章,深得高官的赏识,就把他调到北京当了秘书。给高官当 秘书,在洛泉是一件被人艳羡的事情,有浓重的政治进取意味,但是只有柴进贤 自己知道他是什么角色:他根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秘书,他每天都要遭受高官的 训斥甚至辱骂,没完没了地要打扫高官夫人拉在床上、沙发上的屎尿……他曾经 一个人躲到大街上痛哭。然而柴进贤毕竟是柴进贤,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硬是为 高官代笔写了一本三十万字的回忆录。回忆录出版以后,年仅四十二岁的柴进贤 荣归故里,到洛泉地区行署做了副专员。 柴进贤在崤阳中学读书时,牛鸿运是这个学校的团支书。柴进贤回到洛泉以 后,牛鸿运曾经到洛泉去看他,柴进贤虽然表情极为严峻,像所有初登高位的人 那样拿捏着派头,终归还是认了他这个老乡,亲切地说了很多话,还一起照了像。 牛鸿运一直在想为柴进贤做些事情。 张柏林说:“有这样一张照片,就把什么事情都办了。” 牛鸿运扬扬手,意思是:“那还用说吗?” 但是张柏林心里觉得金超办不了这件事情。果然,下午三点多钟,金超的电 话打过来了:“我昨天晚上就给邱小康打电话了,他的秘书说是参加国务院的一 个重要会议去了,没联系上。今天我一直在打电话,刚才,就是刚才,我才找到 他……你猜怎么着?真是不凑巧,他说晚上要到云南去……你看巧不巧?你们要 是先给我说就好了……” 张柏林口里说着“对对对,我们应当先跟你说……”捂住话筒,简要地对牛 鸿运把意思说了一下。牛鸿运的汗都下来了,接过话筒。 “金主任……” “牛部长吗?你看这事有多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 “这样好不好?我们等一等,你看行吗?” “邱小康去多长时间?” “说是二十天。” “那不行了,我呆不了那样长时间。” “那就……” “金主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吧?你,尽力了,我很感谢,是吧?我 想,这次就这样,见了你,是吧?这是我们有缘份,来日方长呢,是吧?说不定 还要麻烦你哩……” 张柏林看着亲爱的牛鸿运部长,忿忿想到:部长在县上是何等样人物?到北 京咋就让金超这样爽快地耍了一回?北京人就是个这? 牛鸿运放下电话,擦擦汗水,说:“行了,这事就这样了。” “日他个妈,这金超……” 牛鸿运阻止了张柏林:“不要。谁都有难处。” 张柏林不说话了。 “你说吧,柏林,明儿想去哪儿?!” 张柏林充满感情地看着牛鸿运。这是一个老实人,同时也是外拙内巧的聪明 人,正因为这样,他才一直不图回报地伺候着他。 “你看是这样啊,”吴运韬在他的办公室对苏北说,“小康看了,他认为不 错,基本上写出了老太太的一生,写得是不错的。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些问题。” 吴运韬翻着笔记本,笔记本旁边放着已经转过好几个人之手,边角已经翘起来的 《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原稿。“他说有些细节还要推敲一下,要听一下老太太 的意见,比如他跟我说到的……”吴运韬又翻开稿件,“你看,真的。我想,可 能是你的文笔太好了,像这样的地方,就是有些硬,有些不谐调……肯定是要改 一改。小康的意思是,你一下子弄了八个月时间,太辛苦了,他说修改的事,可 以让别人来做……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已经跟师林平说过了,他说全力以赴… …你看,咱们这个写作班子是一个非常好的班子……” 苏北担心师林平破坏了作品的整体性,破坏了风格的统一,但是他又觉得不 好说出来,就表示说可以,他说他也正想从这本书里跳出来,换一下脑子。 吴运韬没想到会这样顺当地说服苏北。他亲爱地看着苏北,说了一会儿东方 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人民大会堂的入场券。 “明天有一场报告,国家领导人关于目前经济形势的报告,我知道你对这个 感兴趣,去听听吧!” 苏北眼睛发亮地接过票。 “太好了!”他知道这是Z 部给一定级别的人的票。 “那……您就不去了?” “我最近事情太多了。你去吧,你去听一听。”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