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和驴(2)
现在想起来,校长付连战那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布置接待任务。他说知青们
明天就到,大家要和村民一起到路口迎接。他要求同学们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洗
脸。老付还说,洗脸的时候,顺便把脖子洗一下。有的人的脖子已经变成黑车轴了,
这是不好的。老付说的没错,在夏天,我们每天都要跳到河里洗澡,但我们从不洗
脸。不但不洗脸,我们还要把脸上涂满河泥,像泥鳅一样在河岸上走来走去。
当然,女生除外。老付交待过任务,又对乔老师说,你去写标语吧,今天的课
不上了。乔老师说,这堂课上完他就去写标语。老付愣了一下,说:我说了,不上
课,写标语去。老付的命令是对的,这课不能再上了。我们都不想再上了,上下去
只能是我们吃亏,乔老师肯定又会拿我们撒气。所以,尽管我们都讨厌老付,但老
付话一出口,我们就欢叫起来。当时发生了一件小事,我不妨顺便提一下。付连战
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从教室的后门跑了出去。
那个人就是写这篇小说的李洱。我在大家的欢叫声中,跑出教室,直奔乒乓球
台。乒乓球台用砖头支在几棵榆树之间,课余时间,那里是兵家必争之地。我奔向
球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就想:这球台今天非我莫属了,
我想和谁对打,就和谁对打。我站在球台边,用树枝扫着上面的树叶和鸟粪,同时
想着,先满足谁的要求,让谁来打,是福贵呢还是万龙?球案扫清之后,我就坐在
上面,一边摇晃身体一边等待福贵和万龙他们来给我说好话。
摇晃给我带来一种眩晕感,使我感到非常舒服,于是我就摇得更厉害。球台也
跟着我摇晃起来,到后来,是球台在带着我摇晃,即便我不用力,我的身体也在球
台上扭来扭去。我在球台上又呆了一会儿,眩晕感消失之后,我突然有点害怕。别
以为我是害怕球台倒塌砸伤自己,那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相信在它倒塌的一刹那,
我会像一只鸟那样突然飞离。一直没有人从教室里出来,是这个事实让我有点害怕。
现在,校园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付连战好像还在教室里讲话,同学们早该出来了,
可他们现在却在教室里喊着口号。又过了许久,他们才出来。他们排着队走出教室,
然后又挨着墙站成两排。
乔凡新在喊着口令,同学们在向右看齐、稍息、立定、向前看。他们都看到了
我,可都没有什么反应。我从球台上跳下来,站在榆树下,想:我究竟是过去还是
不过去?跑过去还是走过去?跟乔老师报告一声再进队伍,还时直接进队伍?我这
么想的时候,脚已经带着我往前走了几步。乔老师突然转过身。好像他的屁股后面
长有眼似的,他看见了我的移动,突然转过身,命令我原地踏步,然后立定,然后
向前走,走到球台跟前,立定,向后转。这期间,同学们嘻嘻发笑,像看猴那样发
笑,像被谁胳肢了一下似的发笑。然后他们就把我忘了。他们在乔老师带领下,喊
着冗长的口号,他们越喊越兴奋。他们每喊一句,我的嘴巴也要条件反射地动一下,
可是我无法把整句话重复下来。
第二天,他们都到村南的路边迎接知青去了。我的父母和全村的大人也去了。
我的父亲负责敲锣,天不亮,他就站在院子里复习敲锣的技艺。出门的时候,他敲
两下锣,赶紧用手捂住,然后再敲,这样循环往复了几遍之后,他对我说:你们学
生中谁负责敲锣?没有定下来的话,你跟乔凡新说一下,说你会敲锣,跟你爹学的,
比谁敲得都响,能给他增光呢。可我怎么去跟乔老师说呢?我对父亲说:爸,我们
只喊口号,不敲锣打鼓。父亲说:不让学生敲也好,他们敲不成,光会瞎敲。父亲
这话是对母亲说的,母亲抱着我弟弟,跟父亲往村南口去了。现在到了这篇小说
“仪式”这一章里比较有意思的部分。我所说的“有意思”,主要是说这一段故事
比较滑稽。滑稽必定可笑,可我当时却觉得一点也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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