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亡魂鸟(17) 维娜说:“老陆,你又说这种话了。我说,你还是收敛些吧。真的,我不想 你也做郑秋轮。” 陆陀有些感动,却不知说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每夜的梦,不禁问道:“维 娜,你爱做梦吗?” “谁不做梦呢?”维娜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 陆陀知道自己问了傻话,便笑笑,搪塞过去了。他不能告诉维娜,他夜夜梦 见她。她会觉得他幼稚,玩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可是,她真的夜夜都在他梦里啊。 最近弟弟和妹妹常去看他,很关心他的样子。有次他回到家里,妹妹正同表姐在 里屋悄悄说话。听见他回来了,妹妹忙从里屋钻了出来,神色有些慌张。陆陀快 40岁了,弟弟和妹妹都在等着他发疯的消息吧。他自己也疑神疑鬼,以为夜夜怪 梦,必有缘由。 维娜不说走,陆陀是不会说走的。他愿意这么陪着她坐着。多好的女人!她 不说话,他也就不吱声,也许她这会儿需要这份宁静。 静坐了好久,维娜抬头看看天,又低下头去,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不料车子一掉头,轮子陷住了。沙滩太松软了,车轮进退几下,越陷越深, 怎么也动不了。维娜下车一看,很懊恼:“怎么办呢?这么晚了,去叫谁?” 陆陀猜维娜顾忌的并不是没人可叫,而是叫了人来太尴尬了。他便说:“你 回去休息,我留下来替你守车。明天清早你再叫人来想办法。” 维娜一笑,说:“你倒是很有英雄气概。我能让你一个留在这里吗?不如这 样,我俩就在车上待一个晚上算了。不知你不回去行吗?” 两人就待在车上,把坐椅放平了,躺着。过会儿,维娜突然想起,说:“车 上正好放着一床被子,原是放在银杏居休息用的,这会儿天暖了,觉得厚了,要 带回家去的。” 被子一盖上,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就跟睡在床上似的。陆陀本来就是爱失眠 的人,今晚肯定通宵合不了眼了。果然一个晚上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维娜像是睡 得很沉,翻了一下身,手滑了过来,搭在他胸口上。他平时失眠,就总是翻来覆 去的。可他怕吵醒了维娜,动都不敢动。 后半夜,下起了大雨。陆陀喜欢听雨,最爱的是大白天听雨高卧。睡在车里, 听夜雨潇潇,却是平生头一次经历。怕闷了气,车窗微微开着一线,雨声便格外 暴烈。维娜的手就那么搭在他胸口上。 突然吹进一阵冷风,维娜的头就往陆陀这边挤了过来。陆陀以为她醒了,就 势变换了睡姿,脸朝着她侧躺着。维娜却一动不动,呼吸柔和地吹在他的脸上。 陆陀望着这张漂亮而白净的脸,有股凉凉的东西顺着背脊往上冲。不知为什么, 他想流泪。 六 年底,维娜和郑秋轮恋爱已有四个多月了。他们的恋爱似乎并没有多少浪漫 色彩,多是在黑夜的荒原上奔走,却很快活。日子过得非常快,可细细咀嚼起来, 他们就像已经相爱了好几个世纪。 有一天,团部文书小罗来找维娜,说是团政委让她去一下。正是下午快出工 的时候,维娜说:“就要出工了。” 小罗说:“政委找你,又不算你旷工。” 政委姓郭,叫郭浩然。维娜只在全场大会上,远远的看见他坐在主席台上讲 过话,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真切过。记得有一次,郭浩然在主席台上痛 说自己的苦难家史。他说自己出身在荆西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祖祖辈辈受尽地 主剥削。他父亲两兄妹,爷爷养不活他们,就把妹妹,也就是郭浩然的姑妈送到 孤儿院去了。那个孤儿院是教会办的育婴堂,那些勾鼻子蓝眼睛的传教士都是美 国特务。他姑妈在育婴堂长大后,传教士就强迫她信了天主教,用迷信思想毒害 她。快解放的时候,传教士就把她强行带走了,不知是死是活。“美帝国主义的 手上沾满了我郭家的鲜血!”维娜记得郭浩然说这句话时,黑黑的脸涨成了紫红 色。 听说郭政委找她,维娜说不清为什么就有些害怕。知青们都有些怕场里的领 导。她躲也躲不掉,只好跟着小罗去了团部办公室。那是栋三层楼的办公楼,郭 政委的办公室在二楼。维娜进去的时候,郭政委正在看报,脚高高的搭在桌子上, 人使劲往后靠。小罗说声“政委,小维来了”,他才放下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