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亡魂鸟(18) “啊,维娜,坐吧,我想找你谈谈。”领导随便都可以找下面人谈谈的,这 很正常。 维娜坐下来,等待郭政委的谈话。他的办公室生着木炭火,很暖和。木炭那 特有的气味,维娜已是久违了。她们宿舍里没有火,休息时怕冷就坐在被窝里。 政委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半天没有说话。维娜心里怦怦直跳。郭浩然穿着蓝色中 山装,外面披着军大衣。看上去40岁左右。他的头上和军大衣上落满了炭火灰。 农场里的人都叫她小维,郭浩然却直接叫她的名字维娜。她听着就有些别扭。平 日只有郑秋轮叫她名字,她听惯了,维娜二字在她感觉中似乎就成了爱称了。 “冷不冷?”郭浩然问了句后就拿火钳加了几块木炭。炭灰便扬起来,维娜 忍不住捂了鼻子。 郭浩然坐下来同她谈话,问她干活累不累,习惯不习惯,学习怎么样,都看 些什么书,食堂伙食怎么样。也就是常说的领导干部关心群众的工作、学习和生 活。其实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维娜几个字就回答了。 郭浩然笑道:“维娜还很害羞嘛!你对我们团领导有什么意见,包括对我个 人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嘛。” 维娜听他这话,觉得莫名其妙。她天天在地里干活,连团领导的影子都见不 着,提什么意见?只道:“没意见呢。” 三个多小时,都是郭浩然一个人在说话。维娜觉得这个人还挺能说的,开口 就是一套一套的政治理论。他说的东西维娜听着没兴趣,可他能不断地说,一口 气都不歇,还真需要功夫才行。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郭浩然才清了清嗓子说:“维娜,团里研究,调你到团 部办公室来。今天我找你谈谈,就是最后考察一下。” 维娜听着简直是如遇半空中一雷,好久摸不着头脑。她嘴张了半天,才说: “团部办公室是干什么事的?我又不懂。” 郭浩然严肃地说:“你来了就知道了。你是高中生,什么事不说说就会了? 这是对你的关心,有利于你的进步啊!” 团领导决定了的事,是不容个人考虑的。晚上,维娜邀郑秋轮散步,把这事 告诉了他。郑秋轮半天不说话,低头走了好一会儿,说:“由你自己决定吧。” 维娜叹道:“没什么决定不决定的,团里领导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郑秋轮说:“去也行,比下地干活轻松些。” 维娜说:“我并不想去,我又不是个怕吃苦的人。” 郑秋轮冷冷一笑,说:“随处都是荒唐。一边说劳动是无尚光荣的,一边又 让犯人劳动改造。按这个逻辑,新岸农场的那些犯人,都是些无尚光荣的人。反 过来说,我们这些知青又都是犯人了。” 维娜说:“你怎么了?谁有心思听你说笑?我是不想去办公室,都有些六神 无主了,想同你说说,你只开玩笑。” 维娜去办公室没几天,就觉得无聊极了。没什么事,每天清早,给各位团领 导打了开水,接下来就是闲坐,看报纸。她的办公室在郭浩然隔壁,有三张桌子, 成天就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文书小罗平时不坐办公室,他是不脱产的。只有四种 报纸,《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参考消息》和《荆都日报》,一会儿就看完 了。还有本《红旗》杂志,她很难见到,都是几位团领导轮流着看。他们把看 《红旗》当做政治待遇和政治修养。闲坐着也不好,维娜就把报纸翻来覆去地看。 郭浩然时不时进来转一圈,说维娜正学习哪!接着就会说些最近报纸上的重要文 章和最新精神。这个过程通常有三四十分钟,太漫长了。每次他一进来,维娜的 心脏就像往上提了起来,直到等他走了,它才会回落到原来位置。她这才明白, 郭浩然的口才为什么那么好。他平时口若悬河,不过就是背报纸。 维娜见到郭浩然就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维娜的差事,在别人看来 却是想都想不到的。她便更加引起了别人的嫉妒。宿舍的女伴们都不理她了。她 们有时会故意当着她的面说些风凉话,那意思,要么说她有家庭背景,要么说她 以色相取悦领导。维娜听着很委屈,心想自己爸爸正在林场里服苦役啊,什么家 庭背景?她们总把话隔着一层说,听着不是明说她,其实就是说她。她觉得好冤, 却没法同她们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