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亡魂鸟(37) 陆陀假装没看见维娜的泪水,笑了起来,叹道:“维娜,现在这世道,没法 一本正经了。很严肃地评价一个人,听着几乎可笑。但是,听你这么说我,我很 感动。谢谢你,维娜。” 维娜听着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岔开话题,说:“这样的阳光,应到郊外走走。” 陆陀说:“你哪天想去,叫上我,我陪你去。” “好的,哪天我俩钓鱼去。”维娜说着又低了头,“昨天晚上,我很失态吧?” 陆陀说:“没有啊。只是我有点紧张,担心你若是吐了,或是头痛了,不知 拿你怎么办。” 维娜说:“还要怎么办?你扔下我不管就得了。” 陆陀说:“你就把我看成这样了?还好,你醉也醉得可爱,很安静,只时不 时说句胡话。” “我说胡话?没说什么不堪的话吧?”维娜就像受了惊吓,紧张地望着陆陀。 陆陀说:“你没说什么,真没说什么。不过我想,你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 酒,伤身子啊。” 维娜望着陆陀,目光幽幽地说:“有的时候,真想喝酒。” “通常是什么时候?” “很高兴的时候,或是很难过的时候。” 陆陀怕她一个人喝酒危险,便开玩笑道:“我也馋你的酒喝。你要是一个人 喝酒,叫上我吧。” 维娜点头笑笑,突然问道:“我昨晚胡说了些什么?你告诉我一句吧。” 陆陀说:“你说的那些话颠三倒四,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是看着急,想让 你快些清醒过来。” 维娜不说话了,静静地品茶,望着大理石桌面上的山水图案出神。只要她不 说话,陆陀多半不吱声的。他最初老怕尴尬,总搜肠刮肚找点儿什么来说说。现 在他早习惯这么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了。陆陀有种无法明白表述的感觉,似乎维娜 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某种不明物质,他渐渐被这种不明物质奴役着。 十一 正月初一,郑秋轮突然跑到维娜家里来了。他一把抱住维娜,脸铁青的。戴 倩、李龙和几位知青也来了。大家都说不出什么话,男知青黑着脸,女知青抹眼 泪。郑秋轮将几位男知青叫到一边,商量一阵,进来叫维娜爸爸出去了。爸爸已 不像人样了,胡子长长的,面色黑得发紫。 爸爸同郑秋轮、李龙他们几位男知青出门去了,留下戴倩她们陪着维娜。维 娜知道,男人们料理妈妈和姐姐的后事去了。 天天有人来看望维娜,都是她的同学和场里知青。那些知青伙伴平时同维娜 关系好像并不怎么样。短短几天寒假,离开了农场,好像人都变了个样儿。似乎 在农场,他们都想出人头地,知青之间难免会争个高下。回到城里,他们之间的 关系就近了。 郑秋轮每天一大早就来了,总要等到深夜才回去。 正月初六,维娜又要赶回农场。爸爸也是这天走。维娜往北走,爸爸往南走。 郑秋轮早早地赶到维娜家里接她去火车站。爸爸也同他们一道出门。家门被关上 了,里面已空无一人。维娜呜呜哭了起来。爸爸也哭了,抬起衣袖擦眼泪。 走在校园里,维娜和爸爸谁也没哭。有人朝他们指指点点。他们也不跟谁打 招呼,昂着头继续走路。到了火车站,很多知青早到了。他们远远地对她点头打 招呼。郑秋轮让维娜和爸爸等着,他跑去买车票。 爸爸背着个背包,里面乱七八糟,不知塞了些什么东西。维娜几乎是空着手, 只提了个小袋,里面装着妈妈给她新做的衣裳。那是件水红色碎花罩衣,当时很 少有女孩敢穿这么艳的衣服。姐姐已经穿着那件衣远行了。 爸爸的那趟列车先走。眼看着时间到了,爸爸拍着维娜的肩,说:“娜儿, 爸爸只有你了。” 维娜终于忍不住了,扑进爸爸怀里,哭了起来。爸爸撩着维娜的头发,说: “娜儿,别哭了,别哭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多给爸爸写信。爸爸有时间,就 来看你。” 没有站台票,维娜没法送爸爸去站台。爸爸不停地回头张望,被混乱的人群 挤得抬了起来。爸爸被潮水般的人流拥挤着抬了进去,眨眼就不见了。爸爸56岁 了,已经像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