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 上午八、九点光景,我跟谷子开车前往营北区的玉贤村,那里是岳光的家,今 天我们要去喝他小孩儿的满月酒…… 玉贤村我们以前来过一次,村里全都是一条条盘根错节的羊肠小道,车子根本 开不进去,所以我们只能把车停在了村口,徒步走进去。村子里的房子都差不多, 但岳光那屋还是挺好认的,因为只有他家门口种着一棵足有四,五个人叠起来这么 高的杨柏树,一般进了村子没几步,抬头就能望到了。另外,大概是昨晚刚下过雨 的缘故,原本就不好走的路现在更不好走了,到处都是一个个掺着泥水的洼坑。我 们一边走,谷子一边骂,但有时候他也会讲一些有趣的事情逗一下乐子…… 走到了路口拐角处时,冲眼就看到了岳光家门口搭着一长排的莲蓬,莲蓬里人 很多,有些人在忙碌着,有些人坐着在聊天…我们进去后,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 白白净净的男人走上前来接待我们…… “呵,我是岳光的表哥,你们是岳光的朋友吧?”他很有礼貌地跟我们打招呼 道。 “嗯,是啊,岳光呢?”我朝他笑了一下,问。 “他跟他媳妇儿抱着小孩去‘晒祠’了,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小孩子满月了 一定要去‘晒祠’,这样才会一生平安。”他解释着道,然后他忙让一个小女孩儿 为我们端茶递水,又让我们坐一会儿等一下,说是岳光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们坐下后,眼见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茶朝我们这边走来,她 看上去至多不过十岁,梳了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一翘一翘,挺可爱的。 “叔叔,喝茶。”她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 “我靠!小妹妹,我们不是叔叔,叫我哥哥,快!”谷子把脸凑到了小女孩儿 的面前,故作生气状。 一刹那间,小女孩儿吓得呆住不动了,随后便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周围 的人,小女孩儿的爸爸也走了过来,就是那个刚刚接待我们的人…谷子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地冲着他们苦笑着…岳光表哥也没说什么,一边安慰着怀里的丫头,一边 对谷子说没事儿,然后便抱着小女孩儿走开了…… “唉,她这么小,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不禁说了谷子一句。 “你懂个屁啊。哈哈——就是要在小时候就纠正她这种错误的观念,其实这样 对她的成长是有好处的,这个叫挫折教育…”谷子又在那里神神唠唠地说着些大道 理…对此,我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也从来不会去跟他争辩什么…… 不到片刻的工夫,来了一个人,那家伙还是一副干净利落的行头,白衬衫加一 条黑色牛仔裤,不长不短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正是朱赫。 他被安排跟我们坐了一桌,简单地互相打了一声招呼,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 话后,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操!肚子痛死了,厕所在哪里啊!”谷子叫嚷着站了起来,忙寻着人带他去 了厕所。 这个时候,四周依旧是热闹非凡,唯独只有我们这张桌子,安静地坐着两个人, 一言不发…… 过了很长时间,我先沉不住气,抬起眼看着他道,“你利用了我们,你的目的 达到了。” “呵,随便你怎么说吧,你的确是可以这样理解…”他谈笑自若,“但是我问 你,这样难道不好吗?从此以后,瓦城江湖一片太平,大家再也不用过着整天打打 杀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齐盟会的各大堂口也不再会是一个祸害老百姓的毒瘤, 一切都上了正确的轨道,不管是黑道还是白路,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样难 道不好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还真是有点答不上来…… 没过多久,岳光回来了,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拉着她媳妇儿,红光满面,看 上去气色非常之好。大家看到他回来后,都相继涌上前向他道喜,而这么大一群人, 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想他们之中应该没有一个是在道上打诨的,大部分都是村里的 居民吧…… 中午草草地吃了一顿,也没有多喝,毕竟一会儿还要开长途车回去…而谷子跟 着岳光到处敬酒,岳光都还一点事情都没有,谷子已经醉倒在地上了…我扶着谷子 去厕所里吐完了后,又按照岳光的意思,把他安置在客房的床上,先让他睡一会儿 再说…… 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堂间,一边看着外头热闹的喜庆事儿,一边想着一些事情。 大概到了下午两点多的样子,基本上外面的人都散光了…我看到朱赫跟岳光在 门墩边上有说有笑地聊了一阵后,也离开了…… 我径直走进了谷子睡着的那个房间,推了推他的脑袋道,“哎,差不多了,起 来吧,我们走了。” 他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翻了一个身,又往另一边睡去。 我刚想直接把他揪起来带走时,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喊了住,“阿一,不急着赶 时间吧,陪我去旁边的松花江走一圈吧。” 我略微想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对岳光道,“好啊。” 松花江就在玉贤村后面一条山沟沟的底下,离村子并不远,我们一路走去,只 要是路上碰到的村民,岳光都会笑呵呵地上前跟他们攀谈几句,有些大妈大婶让岳 光帮些琐碎的小忙什么的,岳光基本上想都没想就都应承了下来…可在我看来,这 是在浪费时间,男人是不该把时间和精力耗在这种事情上面的…… “小岳,我家的瓦房漏水了,一会儿来帮我看看吧。” “好,没问题。” “小岳,你看如果一会儿有空的话,过来帮我把家里的那辆自行车后轮换个胎, 现在都已经变形了。” “呵呵,一会儿我就来。” 我听着这些村民的口气,个个直接了当,一点都不带客套…看来这些日常琐事 找岳光帮忙,已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很快我们到了江边,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能听到的,只有滔滔的江水里偶尔 打来的水浪花的声音…… “你跟朱赫之间,没问题吧?”岳光问道。 我没作声,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件事?阿一,跟你实话说,这件事我事先也不知道的, 但是等齐盟会正式重组了后,朱赫告诉了我,我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呵…”我笑了出来,“是啊,他做的都是对的,所以我介不介意又有什么关 系呢?” 他盯着我良久,又道,“行!那这事儿以后谁都别提了。” 我们继续沿着江边走着,太阳渐渐落了下来,桔红的夕照把江水染成了一片金 波色…… “阿一,我问你,我的孩子认你做干爹好不好?”岳光笑着说。 “就不怕被我带坏么?”我反问他。 “哈哈,没事儿,我不怕。哎,对了,以后如果你也生个儿子出来,我们就让 他俩结拜当兄弟,比亲兄弟还亲,你说怎么样?” “我看不成,以后你家的小孩比我家的小孩大这么多,我的小孩还不被你家的 小孩欺负死。” “你这人怎么这么悲观啊!你就不会想,我家的小孩能保护你家小孩,不让别 人家的孩子欺负他。” 我沉吟了一会儿,道,“做人还是要靠自己,靠别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岳光没再说什么,在地上拣起一粒小石子,用力地朝江心扔去。“你有没有考 虑过结婚啊?”他问。 “没有。”我回得很快。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不管是他,还是我,都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低下头,狠狠地踢飞了脚下的一块石头,看着石头连打了几个 水漂,最终沉没了下去…我问道,“其实我一直就不明白了…凭你的身手,在瓦城 道上绝对是能撑起一片天的人物,你为什么就不出去闯一闯?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 窝在这个小地方吗?” “呵呵,有什么不甘心的。”他笑了笑,“现在我在这里开了一个修车行,每 天修修三轮和小摩的,赚来的钱平时过过日子已经绰绰有余了…我的人生观其实很 简单,首先照顾好家里人,担负起一个男人应该担负的责任;其次对得起自己的兄 弟和朋友,能帮忙的地方尽量帮,做任何事都但求无愧于心,坚持自己的原则,这 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呵,当然你也别小看我了,我也是有理想的,到时候等我攒 够钱了,就可以开一间更大的修车坊…然后越做越大,日后我有个千万身家都说不 定…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只有这种脚踏实地的日子才是最适合我的,图个省心, 每天也快活,哈哈。” 我侧过脸看着江面,不吭声了,人各有志是当时我心里冒出的唯一念头…… “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对他说。 当我转过身往前走了没几步路时,他又道,“阿一,这个世界诱惑是很大的, 除非有一天,你能真正想明白你要的是什么,这很重要…不然的话,你的心永远都 不会安定下来,只会在不停地摇摆中前行得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