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第一章特征混沌(9) 黄姓人家老爷对于发生在土镇和土镇人们身上的事情似乎有着特别的兴趣, 他每年都要记录一大本子。这些本子在土镇人们的心目中,不啻于一个神奇的传 说,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谜语。谁被记录了呢?人们开始猜测。猜测的结果是被记 录在册的肯定不会是好东西,多半是谁做了恶毒事,谁干了缺德事。因此,那时 候的土镇人总是经常警告身边熟识的人,你要小心,看被记上去了。或者为某人 叹息,咳,他肯定又被记上了。或者诅咒,你要被记上的! 难道记录的真的全是人们干的恶毒事缺德事吗?我外祖母说其实不是,她的 祖先,也就是历代黄姓人家老爷记录的并非全部如此,也有大家的善言善行。因 为秦村秦姓人家的樵夫老斧头,就是其中之一。 老斧头之所以叫老斧头,是因为他打柴砍樵的技术相当高明,此外,就是他 有一把大斧头,锋利,沉重。 很久以前,人们是不在春天打柴砍樵的,因为树木要开花结果,要繁育新的 生命。尽管没有明文规定樵夫不能在春天打柴砍樵,但是樵夫们却非常遵守这个 有关生命与自然的契约。因此,整整一个春天,樵夫们都要禁山,日子过得极其 清苦。 唯一过得潇洒的樵夫只有老斧头,他从来没为衣食担忧过,总是红光满面, 眉眼之间没有一丝忧虑,呵呵的笑容仿佛他是一个过惯了宽松日子的富人。情况 确实如此。老斧头是一个精明的樵夫。夏日暴雨滂沱,雷电交加的时候,他总是 出现在山林里,用他那锋利无比的斧头,轻易地将一棵棵粗壮的树木砍倒,然后 用葛藤将它们垂挂在悬崖上。当春天来临的时候,他悄悄进山,将那些悬挂在悬 崖上的树木拖上来,再用他锋利的斧头砍成一段一截,劈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扎成 一担一担漂亮的块子柴。春天禁山,土镇的柴价总是一天一个价码,这实在叫老 斧头高兴。那些百无聊赖饥肠辘辘的樵夫们看着老斧头的笑脸,总是搞不清楚他 的柴为什么会是干的,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吃饱了肚皮穿得非常暖和的樵夫老斧 头严守着他的秘密,因此他过得相当孤独。他唯一的伴侣就是他的那把斧头。 本来之前老斧头还是奢望能够有个女人的,也有人找到他,说有女人给他, 但是结果证明那不过是骗局。他被骗去很多东西,除了钱币,还有粮食和对这个 世界的信任。老斧头索性连房屋也不要了,他搬到山上的密林里,住在岩洞里。 每当老斧头看见山下秦村上空的炊烟,他就无法抑制地想要有个家,想要有 女人,有娃娃。老斧头依稀想起了自己大概是姓秦。在老斧头的记忆里,有关父 亲和祖先的形象已经完全模糊,他还没成人他们就丢下自己死去了,他承担起了 繁衍秦姓香火的重任。 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女人有个后裔呢?老斧头时常这样问自己。老斧头从来 没有见识过女人,他晓得那一定是件美妙的东西。好多次他都到窑子门口去逛, 像是从粉堆里钻出来的鸨母哈哈地笑着迎上来,把皮皮皱皱的手搭在他的肩头, 浪声浪调地说,去耍耍嘛,要不了几个钱的。然后就听见那些女人们站在勾栏上 笑,声音像波涛,像银铃,像磨斧头的霍霍声……老斧头只觉得身子发虚,颤栗, 然后逃似的离开。鸨母还在身后说,没钱也行,用你的块子柴抵嘛。 为什么要怕她们呢?据说逛个窑子确实花费不了多少,一担块子柴就够了, 但是老斧头总是下不了那个决心,好几次都是临阵逃脱。女人这样美妙的东西, 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惧怕。 姓白的卖那两个女人的那天,老斧头刚好挑了担块子柴到土镇。他挤进人群, 看见那两个女人不住地哭,在地上打滚,衣衫破了,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半抹胸脯, 就觉得脚板底下有东西往上蹿,先是顺着小腿肚子蹿到大腿,然后蹿到小肚子里, 最后蹿到胸口,蹿到脑门。刚一蹿到脑门,老斧头就听见一声吆喝,那女人,卖 一个给我! 老斧头被这吆喝声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以为是别人发出的,但是大家都 看着自己。老斧头更加害怕了,怎么是自己呢?老天。 两个女人也不再哭泣了,看着他。 姓白的也看着他。姓白的早恼了,本来说好要买的窑主儿非但迟迟不肯掏钱 袋子,而且脸上还流露出“瞧不上这货色”的神情。这些货色啊,唉。窑主儿自 言自语,还不时摆摆脑袋吁叹。姓白的看着他。窑主儿为难地笑笑,说,这些货 色都被你捣鼓坏了,看看那皮肉,坏了,嫖客们都刁,只怕不肯出钱啊,只怕要 亏我啊。 就在这个时候,老斧头吆喝了一声。 你真肯买?姓白的就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我,买……我用不起两个啊。老斧头看看两个女人,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