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第二章暗杀刑罚(36) 什么到时候?到时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预料到有那些……事会发生?黄 姓人家老爷生气了,抓起书案上的笔墨摔在曾姓人家大管家跟前,呵斥道,我好 好的心情全被你搞坏了,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见曾姓人家大管家抹着眼泪离开,黄姓人家老爷心头乱糟糟的。他上到藏书 楼顶层,俯视了土镇,又俯视土镇之外的爱河,和爱河之外的田野,村庄和山丘, 以及更远处的群山。要以往,再烦乱的心绪,也会在这种俯视下渐渐消逝,回归 于平静。但是这天却没有办法。 黄姓人家老爷下了楼,来到满娘的月房,老远就听见三郎在学狗叫,汪汪, 汪汪。黄姓人家老爷走到门口,看见满娘歪躺在床上,身边睡着那个胖嘟嘟的娃 娃。满娘说,三儿啊,学个牛叫吧。站在一旁的三郎就把两根指头竖在额前,哞 哞地叫唤。满娘笑了,又说,三儿啊,学学鸟叫怎么样?哎,你会相思鸟叫吗? 三郎就把手指塞到嘴巴里,呼哨起来。那个胖墩墩的娃娃咧咧嘴,竟然也笑了。 门口的黄姓人家老爷也笑了,说,三儿啊,你会老虎叫吗?你给他们学学老 虎叫怎么样?曾姓人家三郎歪头看看黄姓人家老爷,躬身说,主家老爷,三儿不 敢,怕吓着了小少爷。 黄姓人家老爷哈哈地大笑起来。 依照土镇的传统,杜登天是准备把他的父亲停丧三个月的。但是他的子女们 不答应。更叫杜登天恼火的是,他的两个兄长也不同意。他们不同意的理由其实 很简单,就是不想和一具尸体在一个院子里过年。 杜登天的父亲杜科恩在土镇算是寿命长的人,是远近有名的行刑者,曾经还 有爱城的人前来请他,在得到黄姓人家老爷的恩准后,他在爱城居住了一个月。 据说在那一个月里,他对三个该死的家伙处以了非常漂亮的极刑。刚回土镇,杜 科恩就去黄府复命,顺便孝敬些在爱城采买的礼物,黄姓人家老爷留他吃了晚饭, 要他讲讲是怎样对那些该死的家伙行刑的。杜科恩讲了整整一个晚上,听得黄姓 人家老爷眉飞色舞。黄姓人家老爷说杜科恩比他那个爹有出息,没给我黄姓人家 丢脸,没给土镇丢脸。还叫赏赐他些银子,要他买粮吃,吃饱肚皮,再好好琢磨 些新的花样,等土镇用得着的时候,好好显摆显摆。杜科恩兴奋得很,回到家里 就把正在酣睡中的杜登天叫起来,要他跟自己学手艺。 杜登天排行老三,是杜科恩三个儿子中最疼爱的一个。这主要是杜登天无论 干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而且富有想象力,因此,他干的事,总是最好,也最好 看。他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提出了一个叫杜科恩非常欣赏的观点。那时候到基督 院信奉基督的人还不多,土镇的人们都不太相信基督,认为既然是神仙菩萨,那 肯定是要吃香火的。就算真有个不吃香火的神仙菩萨,那也不可能光是听听好话 就帮忙的啊——那不是亏欠的营生吗?杜登天叫住杜科恩,说咱们都信,两头信, 有什么难,都叫,东叫一声,西叫一声,总会有一头应声的。杜科恩一想,这不 两全其美嘛。于是既去基督院,也去观音殿。 这回父亲死了,杜登天先请了武姓人家端公做了番法事,武端公推算了杜科 恩死的时辰,建议他最好停丧三年。杜登天为难地说,三年可能做不到。武端公 又推算,最后坚定地说,三个月吧,再也不能少了。于是杜登天就决定在家停丧 三月。 杜登天去了基督院,在是否停丧三个月的问题上,他希望能够得到基督院洋 和尚们的支持。 洋和尚没有支持停丧三个月的做法。他们说杜科恩是基督的信徒,他们希望 按照基督的方式,为他做一个超度,他们说他们还会跟随灵柩一起去墓地,为他 祷告,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杜登天希望基督院的洋和尚能和武端公他们一起, 同堂为父亲祈祷,超度,谁晓得竟然遭到了洋和尚们的断然拒绝。 杜登天决定去找找黄姓人家老爷。父亲在世的时候,黄姓人家老爷一直都对 他很赏识。父亲生病的时候,黄姓人家老爷还要曾姓人家大管家带了礼品看望过 他。黄姓人家老爷肯定会满足父亲的愿望的,会叫曾姓人家大管家去基督院找那 些洋和尚说,都是出家人,都是为死者做好事,就不要有门派的成见了…… 刚到黄府门口,杜登天就见曾姓人家大管家从里头出来,说,你来得正好, 主家老爷正要找你呢。 黄姓人家老爷做主,杜科恩停丧一个月,而且黄姓人家老爷还担保了,只要 杜登天这回把事情办漂亮了,他还可以让基督院的那些洋和尚们和武端公一干人 等,共同为杜科恩做法事。 杜登天高兴得直给黄姓人家老爷磕头作揖。 没要一个时辰,所有的土镇人都晓得有个人即将死去了。这个人就是曾姓人 家大管家的儿子三郎。他怎么会死去呢?他将怎么死去呢?——他将如何死去相 比为什么要死,在土镇人的心目中显然要重要得多。这样顾此失彼的关注方法是 明智的。三郎之死,一定和黄府有关。为什么要死,那就是隐秘了。如果黄府的 人不愿意说,多打听的下场,历来都是不会有好处的。既然这样,关注他的死法, 那就有意思多了,等于期待一场大戏的开演,死是戏台子,死法则是戏台子上上 演的具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