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第二章暗杀刑罚(42) 曾姓人家大管家是正月十六回的土镇。他回土镇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卸天 灯杆子和台子。他指挥人小心翼翼地取下灯笼,取下蜡台,从蜡台上取下他家三 郎的头颅,然后就晕了过去。 傍晚,曾姓人家大管家死去。 土镇的这个年,死去了好些个人,也疯了好些个人。还有一些人不再说话, 还有一些人患上了灯笼恐惧症。这个时期的土镇人,从那往后都变得格外温顺, 没有打架的,没有吵闹的,没有欺诈的,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如同耳语。每 天早晨太阳出来照耀在门楣上,大家才起床。傍晚也都早早地关门闭户,上床睡 觉。 我一直在想曾姓人家三郎那个人头是如何处理的。我的外祖母没有打算很快 告诉我。我想猜测,但是不晓得应该从哪个方面下手。我还在想满娘最后的遭遇, 是死是活,她究竟被怎么了。我的外祖母也没有打算很快告诉我。我想猜测,也 不晓得应该从哪个方面下手。 就在我外祖母即将辞世的前夕,我说外祖母,你要走了,就不要给我留下什 么遗憾吧。我外祖母笑起来,说,我就晓得,你还惦念那些事儿吧。我外祖母给 我说了很多土镇的往事,也等于是给我留下了许多的谜语。但是我最想先晓得的 是这两件事,曾姓人家三郎的头颅和满娘的后来。我外祖母说,其实那都是一件 事。 满娘肚皮里怀着个娃娃。尽管满娘一再保证,肚皮里的娃娃就是黄姓人家老 爷的,但是黄姓人家老爷却不相信。他之所以要留下曾姓人家三郎的脑袋,是想 把它当成面镜子,等那娃娃出生后,照一照真假。 就在满娘临产前一月,满娘自杀了。嚼舌自尽。那个胎死腹中的娃娃就成了 一个谜。她留在世上的那个娃娃,叫四少爷的,也在十多岁就快成人了的时候, 蹊跷地死去。许多土镇人还清楚地记得,头天还看见那个娃娃像只下山的麂子似 的快乐地奔跑,把欢乐的笑声撒满了街头,第二天就看见谭姓人家过去,说是装 殓四少爷。就像他的母亲满娘一样,四少爷也是在一个黄昏被草草掩埋的。四少 爷的死亡,同样是一个谜。 洗白 自从点天灯成功之后,杜登天就入主惩戒所,坐上了土镇行刑官的交椅。 入主惩戒所后,杜登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整惩戒所。杜登天下在惩戒 所的工夫大得很,他开挖了地牢,坚固了牢房,此外,还在他的兄长杜登梦的协 助下,立了惩戒所的规矩,但是没通过黄姓人家老爷的审查。后来黄姓人家老爷 亲自立了一个,亲笔题写,铭刻在一块大石碑上,名叫惩戒碑。碑铭文辞非常漂 亮,开头几句是: 鹁鸽呼雏,乌鸦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聚其众,义也;羊 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蜘蛛罗网以为食,蝼蚁塞穴以避水,智也;鸡非晓而 不鸣,燕非社而不至,信也。禽兽尚有五常,人为万物之灵,岂无一得乎! 接着就是详指违背仁义礼智信的罪恶行径,十恶五毒是大件的,该死不赦, 小桩的就是严禁春季捕鱼,砍樵,冬季不得燃放野火等等。 杜登天不认识碑铭,叫杜登梦念给他听,可惜杜登梦也是个半罐水,并不认 识多少字,所以念得总是断断续续的,含混其词。杜登天不耐烦,白了他一眼, 说你别念了,我听着别扭。杜登梦不甘心,说你总得懂得这些内容吧,要不你这 行刑官怎么当?杜登天嗤笑说,什么内容?黄姓人家老爷的吩咐就是内容。怎么 当?看黄姓人家老爷的眼神和手势! 一块石碑孤零零的不太好看,总该有些什么陪衬。杜登天想了半天,找到张 姓人家石匠,去爱河里搬了石头,雕刻成了九只石龟,上面刻写“悔过”二字, 然后把它们分列在石碑两旁。土镇的人们起初并不晓得那些石龟是怎么个用处。 但是黄姓人家老爷晓得。杜登天一开始有这想法后,就跟黄姓人家老爷禀报了。 黄姓人家老爷大加赞赏,说真不愧我赏识你啊,好得很! 就在土镇的人们围着那些石龟琢磨不透的时候,杜登天逮了两个在市场上短 斤缺两的和几个流窜到土镇没经过黄姓人家老爷允许就在此地卖蜂蜜的,他叫他 的兄长和侄儿剥了那几个倒霉蛋的裤子,叫他们跪上石龟——大家恍然大悟。 就在这年的夏天,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中,一个炸雷将大槐树的一根水桶粗 的枝桠劈掉,接着又一个炸雷轰掉了基督院屋顶上的大十字架,紧接着又一个更 大的炸雷,将那块惩戒碑炸得粉碎。随即是更大的暴雨。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整 个土镇都被淹没在浑浊的洪水里,据说有十多个人在这场洪水中丧生。水性极好 的水姓人家在这场洪水中损失惨重,家中三个壮汉,两个因为抢救落水者被大水 卷走,还有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太得知两个心爱的孙子死了,一口气上不来,跟 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