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第二章暗杀刑罚(59) 鲁华枨感觉洋方丈的女儿并不喜欢洋方丈,这是一个性格和模样一样奇怪的 女人。她时常冲着洋方丈大发脾气,大声叫嚷,谁也听不懂她在叫嚷什么,但是 看她的样子,晓得她是在发怒。她圆瞪着绿色的眼睛,两只手飞舞着,嘎嘎叫唤, 活像一只护蛋的母鸡。而洋方丈却埋着脑袋,一语不发地默默忍受着女儿的叫嚷, 有时候他双手捂住耳门,那个发疯的女儿以为他是躲避自己的叫嚷,竟然冲上去 拍开他的双手。洋方丈哀怨地看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只有敞开两只耳朵继续默默 忍受。 鲁华枨看不惯,责问洋方丈为什么不管管,说教说教,做女儿的怎么可以对 自己的父亲这样呢?洋方丈痛苦地摇摇头,他说他其实喜欢女儿这样,他感到十 分幸福,因为这一切叫他觉得真实。他还说自己的不幸和女儿无法相比。女儿是 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女儿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然后又失去了母亲。当然,再 大再多的苦难也没办法阻拦花朵在春天里绽放。她的女儿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她寻找到了甜美的爱情,有了自己的美满的家庭,还有了值得人尊敬的爱好,阅 读和写作。但是这个充满阳光的绚丽多彩的春天没有在她的生命里持续多久,悲 伤和痛苦沿着不幸的脚印,再次找到了她。她的两个孩子罹患天花死亡。接着是 她的丈夫。洋方丈说,忘记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生活。他的女儿后来又 结婚了。但是嫁的这个丈夫不是个宽容和善良的男人,他无法容忍她酗酒,将她 赶出了家门,叫她走投无路,几乎死亡。 感谢主,失散的亲人终于相聚在了一起。洋方丈对于现在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其实土镇的女人们也有许多喝酒的,不过从来就没听说有谁醉倒过。但是这 个洋女人不一样,她动辄就把自己灌倒。她原来一直喝自己带来的洋酒,不过自 从喝了一回曹姓人家烧酒坊的地窖老烧后,就不再改口了。她通常会在傍晚去曹 姓人家烧酒坊打酒,拿出钱,像豪气冲天的土镇爷们一样拍在柜台上,大声吆喝, 地窖老烧。然后递过去酒瓶子。土镇人打酒都是罐子,瓦罐,陶罐,瓷罐。洋女 人打酒的器皿土镇人多数没见过,透明的,叫玻璃瓶。满满一玻璃瓶地窖老烧, 洋女人边走边喝。到基督院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摇摇欲坠地像个满地转的陀螺了。 更多时候,洋女人喜欢带着纸和笔墨去棺山上书写。当然,她还会带着出自 曹姓人家烧酒坊的地窖老烧。通常她放酒的篮子里还会放些她做的饼子。她坐在 棺山上的某处草坪里或者某棵大树下,一边飞快地写字,一边慢条斯理地吃她的 饼子,喝她的地窖老烧。 洋女人写到高兴的地方,还会站起来高声歌唱,在那些坟堆和墓碑之间展开 双臂,像一只鸭子一样疯跑。有人把洋女人的举动报告给黄姓人家老爷。黄姓人 家老爷向来报告的人说,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这样的女人不是你家里的。来报 告的人说,要是我有这样的女人,我早把她埋棺山上头去了。黄姓人家老爷哈哈 大笑。 洋女人的酒量好极了,一般的土镇男人也比不上。当一瓶地窖老烧干了,她 就从那些坟堆和墓碑里走出来,下了棺山。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面孔酡红得 像熟透的樱桃一样的女人,金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她摇摇欲 坠,见谁都呵呵地笑,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将篮子里吃剩的饼子馈赠给每一 个她遇着的男人和女人。男人一般是不会要的,厌恶地皱着眉头,闪到一边。充 满好奇心的女人会接下她递过来的饼子,然后看她摇摇摆摆的背影远去。 土镇所有的女人都惊讶和佩服她的胆量。那些吃过她饼子的女人和娃娃,都 对饼子的味道和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实在难以想象,她那双长满金色绒毛的手, 竟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饼子。 洋女人企图和土镇所有的人交朋友。男人是不屑理会她的。男人们也阻拦自 己的女人和她交往。因此,假如洋女人的篮子里没有盛满饼子的话,她的热情遇 不到一张和善的面孔,大家冷冰冰地远远地看着她,不准娃娃向她靠近,这种生 硬的拒绝让她很识趣地离开,绕道而行。 孤独的洋女人总是酩酊大醉地出现在土镇的街头。娃娃们会在她的背后吆喝。 她总能记得那些娃娃们吆喝的是什么。她会把那些吆喝转述给鲁华枨,请鲁华枨 帮她翻译。在土镇的人们面前,鲁华枨有很多张面孔,但是在洋方丈和洋方丈的 女儿面前,他只有一张面孔,真诚的,坦荡的。他告诉这个可怜的女人,那些娃 娃的吆喝其实是一种侮辱,他们骂她是酒疯子,酒婆子,是一条洋母狗。 洋女人在土镇唯一的好朋友,就是鲁华枨。洋女人很喜欢跟鲁华枨描述她的 娃娃的相貌和聪明程度。要搞懂洋女人的描述不是件容易的事,起码得有足够的 耐心。不过洋方丈会在鲁华枨背后悄悄地点拨他。洋女人在描述她的娃娃时,眼 中充满了柔情,活像一只温顺的小母牛,看得鲁华枨心头阵阵酸楚。回家后,鲁 华枨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他做了一架风车,很小巧,只有拳头大。第二天他把风 车送到洋女人手里时,洋女人惊喜得直叫唤。鲁华枨抓了一把泥土放在风车斗里, 然后转动风扇,细小的泥土呼呼地从鼓里扬了出去,颗粒大的沿着漏嘴落在一边。 这简直叫洋女人难以置信。鲁华枨比划着告诉洋女人,这个风车,是他送给她的 娃娃的。洋女人欣喜若狂,落了泪。她猛地抱过鲁华枨的脑袋,在他脸上亲吻一 口。鲁华枨先是觉得脑袋要炸开了,接着整个身子酸软,他晕乎乎地在土镇兜了 好多个圈子,都没找到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