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第三章爱情畸恋(1) 第三章爱情畸恋 虽然我一直都存在厌世情绪,但是我绝对没有厌世主义的心态。我从来都没 有对世界的未来和社会的前途丧失信心。我的悲观绝望只是缘由我所受到的痛苦 和折磨,我认为既然生不如死,不如寻求解脱,把希望寄托来世,就像那些痴迷 轮回的人,相信来世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精彩。 关于来世我曾经有过非常多的想象。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象中度过。对 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想象确实是一种廉价易得的东西,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在虚 幻中得到你所希望拥有的一切东西,包括王冠与爱情。 牙梳之恋 我的幼年,少年和青年,乃至我短暂的一生,从来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玩伴。 我就像一个叫人十分讨厌的却又不能丢弃的东西,被随便地搁置在那里,没人过 问我需要什么。如果那时候有人问我,我肯定会告诉他,我需要一个朋友。这个 愿望在我童年的时候就有了。 我不在乎我的朋友什么样子,我没得选择。我们会在一起说很多话,我们可 能会发明游戏。当幸福和甜蜜的事情到来时,只要他或她说,我是你的朋友,那 么我肯定会让出全部的幸福和甜蜜。当有灾难到来,哪怕是要人性命,我也会扑 在前面,愿意牺牲我的一切,为了朋友,这实在太值得了。 但是命运注定我一无所有。 我没有活动空间,肉体被禁锢,视线也被封锁。我听见窗外传来咯咯的笑声, 我晓得那样的笑声是和我这般大的娃娃发出的。我不晓得我能不能笑得出来,我 从来没做过尝试。 我的外祖母是很幸福的,她有朋友,不只一个,而是两个,秦三和我祖父。 他们是她最真挚的朋友。我祖父愿意为她违反规定,并不惜声誉和生命,当她是 自己的尊严一样周到呵护。而秦三呢,这个可怜的人,竟然拿一生的时光来默默 爱她。我外祖母为他们做出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她在他们面前只是一个索取 者。准备死去的时候,她向秦三做了那么多关于她后事的安排,却始终没有一句 感激的话。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欠她似的,她所享受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该他们付 出的。他们究竟欠她什么呢?难道他们对她做出过什么愧疚的值得拿一生补偿和 忏悔的事么?或者我外祖母私下有过秘密的报答行为,像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我 当然不好这么语言直白地问她,我只能旁敲侧击。我说,外祖母,你一直说我祖 父和秦三是你的朋友,但是我却从来不见你为他们做出过什么啊。我外祖母只一 笑,之后走开。许久,她才回到我身边,说要给我讲个故事,是关于朋友的。 她只跟我说了一遍我就全部记住了。 每当孤单的时候,我就一遍一遍地回味那个故事,想象我自己是黄亚男,或 者是居年香,我也有半截牙梳,正午阳光下,我给一个人梳头,也有一个人给我 梳头。 自从黄亚男记事儿起,就不见她的父亲黄姓人家老爷脸上有过笑容。他始终 在喝药,皱着眉头,然后是不停地叹息。父亲看样子痛苦极了。这种情况有过短 暂的改变,那是她二娘的肚皮大了的时候。母亲和二娘的关系要好得很,两个女 人天天在一起说话,结伴去为父亲抓药,抓回来的药两人还要一样一样地看,看 得十分仔细,像是要辨出隐藏其中的诡计和阴谋,然后她们一起煎熬那些药。母 亲与二娘和父亲一样,也总是愁容满面,她们还抱头痛哭,然后彼此安慰,相互 揩了眼泪。 黄亚男看见母亲捋起二娘的衣襟,亮出她的肚皮,叫父亲看,又抓了父亲的 手过来摸。二娘的肚皮浑圆,像一面洁白的鼓。二娘的脸绯红。母亲很兴奋。父 亲起初不愿意把手搁到二娘的肚皮上,但是经不起母亲的怂恿。父亲的手终于触 摸到二娘的肚皮了,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手嗖地缩回来,跟母亲和二娘她们 说了句什么,母亲和二娘都笑起来。母亲笑起来,声音很大,很亮。二娘抿嘴笑, 声音只在下巴前打转转,像一群愉快的蝌蚪。父亲也笑起来,他的脸上有了红色, 表情腼腆,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娃娃。但是父亲的脸上的红色很快就褪了,笑容 也从脸上褪了,重新恢复到以前的痛楚。 二娘生产了。稳婆告诉母亲,看光景难产。母亲吓坏了,浑身哆嗦,眼泪泉 水似的往外涌。但是母亲很快止住了,她撸下手上的一只镯子,塞给稳婆,稳婆 不肯要。稳婆也流着眼泪,说,大奶奶,我晓得你们也不容易的,你不要这样, 老身会尽心的。母亲硬把镯子戴在稳婆的手上,说,婆婆要救我们,我晓得婆婆 是个菩萨心肠,等母子平安了,我打个黄金的菩萨捧给婆婆供奉。稳婆抹了眼泪, 去产房了。母亲洗了把脸,飞快地抹了胭脂水粉,去了父亲的病房。也不晓得父 亲跟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出到门口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遏制悲伤了,手扶门框,慢 慢蹲在地上,几个丫鬟赶紧去搀扶,哪里搀扶得起来。巨大的悲伤像一座山似的, 压倒了母亲。母亲缓慢地站起来,梗着脖子,把里头的哭声硬生生地吞回肚子。 刚刚抹上的胭脂水粉已经被泪水冲刷干净,显露出来的是一张苍白的悲凄的面孔。 这时候稳婆慌慌张张地过来,未语先哭了,大奶奶,老身一辈子也没遇着这样的 情形。母亲一跺脚,说,婆婆,你不要慌,你慌了就完了。稳婆定了定神,说, 只保得住一头,你看哪一头?母亲再一跺脚,发狠地说道,小头! 二娘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弟弟黄亚雄的出生。二娘的死亡,对母亲的打击 很大,像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苍老了。 父亲越发瘦弱,越发憔悴,越发病恹恹的,他开始拒绝郎中和药物。当黄姓 人家的那些老辈子们晓得这事儿后,就陆续登门了。他们以为黄姓人家老爷已经 绝望了,要黄姓人家老爷趁着还一息尚存,赶紧交办后事。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 久了。但是他们都被一一驱赶了出来。黄姓人家老爷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抓起枪, 瞄准最后那个人的后背,就在勾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他把枪口压向了地上。轰响 将那人吓得两脚直蹦。黄姓人家老爷冷笑说,谁要再敢来胡说八道,我就叫他死 在我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