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朦胧天光里,相思背着一只小竹篓,蹲在细竹林中挖竹笋,挖出了两颗嫩笋, 她把黏在符上的湿土拭净。既而放进了小竹篓里。 她瞥了一眼蹲坐身旁的豹儿,自顾自地对它说:“。嫩笋很好吃,可惜你不吃 素,挖两枝就行了!我若是明天还想吃,你再陪我来挖,行吗?” 豹儿静望着她,喉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相思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前走,一边自言自语。 “咱们再去找草药吧,等治好了你的腿,说不定你就能去猎山里的野狼了,这 几个月来,不知哪里来的野狼越来越多了,整夜嗥叫的真烦人,吵得我一夜难眠。 你的腿若是能好,就去把那群狼吃掉好了,省得让野狼摸出你的弱点来,一日不畏 惧你。。有朝一日肯定会把咱们两个吃掉,那多可怕呀。” 相思和豹儿慢慢走出竹林,竹林外阳光耀眼,是个花团锦簇的翠绿山谷.红花 绿树,交相掩映,草地上有几只低头吃草的野山羊。 豹儿的出现吓得野山羊纷纷惊避,十余只猴儿在果树枝叶间跳跃嬉戏着,把熟 透的果子震落了一地。 相思拾起地上香甜的果子,一颗颗放进小竹篓里,忽然听见几声幼猴的吱吱惨 叫,她循声我去,看见一只刚出生的幼猴摔在树下,她轻轻地将它抱起来,幼猴很 痛得吱吱直叫,她这才看见原来幼猴已经摔断了腿。 “真可怜!你娘呢?”她抬头搜寻着树枝间并未瞧见心焦的母猴,看着幼猴无 辜的圆眼珠,怜措之心油然而生。 她把幼猴抱在怀里,轻叹着。“算了,带你回家吧,你跟豹儿的遭遇一样,一 出生就被丢弃了,别怕哦。我会好好照顾你。” 她将幼猴带回草屋,用树枝作夹板,然后捣烂了治伤的草药替幼猴敷上,她见 草药所存不多,便决定去河谷的岩壁上再摘些回来。 相思细心地把幼猴用布包起来,安置在橱柜顶上,然后领着豹儿走出草屋。 一人一豹向西走到了屏风似的大山壁,山壁下有座清澈碧绿的深潭,潭水连着 峭壁之处,生长着相思所要的紫绿色药草。 相思脱下鞋袜,涉过浅潭,俯身将药草一株株摘下来.放进竹篓里,摘了小半 篓,她便蹲在潭边,把药草一株株放进潭水中洗涤。 阳光照射下,潭面光洁得有如一面镜子,她望着水中清丽的倒影,下意识地梳 理长长的发丝,想起舅舅常挂在嘴边的话“相思长得真美,若在城里,相思必然是 富家公子争夺的姑娘……” 她失神了一瞬,怔怔地凝望着水中的倒影,自己的容貌真的美吗? 想起舅舅。她屈指一算。舅舅已将近两年不曾来探望她了,舅舅带给她的米已 经所剩不多,吃完了以后该吃什么好呢?她陷入了沉思。 突然间,一阵细碎的土石如雨落下击入了水潭,相思大吃一惊,猛抬头,看见 一个雪白色的物体从空中直往下坠,由于下跌的力道太强。峭壁上的树枝均被冲撞 得-一折断,随即以惊人之势笔直地坠入潭里,泼喇一声,激溅出几尺高的水花来。 相思吓呆了,震惊地瞪着漂浮在潭面上的白色物体,豹儿低吼两声,纵身跳进 了水潭,张口咬住白色巨物,慢慢她拖回潭边。 她终于看清楚那株白色并不是动物的毛皮,而是白色的长袍,这个跌坠在她眼 前的是个人。 相思浑身紧张起来,打从五岁开始,除了娘和舅舅。她就不曾接触过第三个人 了,她的双腿无法动弹,心中突突地乱跳,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生是死,到底她该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心里拼命地问自己。 豹儿舔了舔那个人的脸,那个人毫无反应,金钱豹的喉咙中发出低呜的声音, 低垂着头走到相思身旁,轻轻摩拳着她的腿,也许它心里正奇怪着。为何相思凝立 不动,没有出现往常那种会趋前探视的反应。 良久良久,相思才深抽一口气,慢慢地移动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个人,越 靠近, 她才会发现那人的身形十分硕长, 很有可能是个男人……当她脑中飞窜过 “男人”这个字眼时,她立刻停下步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人浑身湿淋淋, 粘贴在身上的白袍已被荆棘石块割得布满了无数血痕。一颗心便像受了什么压迫似 的喘不过气来,她终于确定男人是危险的,她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嗅到了危险慑人的 气味。 相思发了一会儿怔,自顾自地一笑。轻快地洗得了药草。伸足到潭中洗净污泥, 然后慢慢穿上鞋袜,背上竹蒌准备回去。 “豹儿,走吧。”她轻唤,看也不看昏厥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好似他从来不曾 存在过一样。 金钱豹不懂相思的心理,单纯地按照惯例,准备将男人拖回草屋;因为相思对 待伤重的动物一向如此,它也一向都是这么将动物给驮回去。 相思见金钱豹咬住那男人肩上的白袍。使劲地拖着,急忙扬声高唤。“豹儿, 别理他。” 金钱豹松口,呆呆望着相思。 相思索性上前扯住金钱豹项上的皮环,催促着它走。 “豹儿,咱们不能救那个人。”她对着它说,也对心底的自己说。“那个人高 头大马,又受了重伤,横竖是活不成了,你费力驮他回草屋,万一死在屋里可怎么 好,反正他早晚都是一死,死在这里还有野狼会来清理尸骸,倒也干净多了,用不 着咱们来操心。” 金钱豹显得困惑极了,它频频回头望那个白袍男子,口中不停发出呜呜声。 “别这么在意他。 ” 相思拍了拍它的头,步伐渐渐加快,心跳也渐渐加快。 “傻豹儿,娘说人心诡谲难测,尤其是男人,你可别因为他脸上有只金豹。就傻傻 地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相思飞快地朝前走,不敢回头,内心虽然挣扎得很厉害,但她一直在心里告诉 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理那一丝丝牵住她心的莫名情绪。 回到草屋,她开始忙碌地捣药草,忙碌地照顾幼猴喝米汁、换药,忙碌地将笋 子剥开下水去煮,她刻意让自己忙碌不堪,唯有如此,才可以暂时让她忘记那男人。 夜来了!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狼降。 相思心中突的一跳,猛然想起了那个男人来,他若一息尚存、却遭狼群生存活 剥了去,未免太残酷了。 她站在窗台前发愣着,远处漆黑夜色中的树影,看上去见得那么样地悲苦和忧 伤,突然有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上, 她的己微微一惊,感觉细碎冰凉的寒意自心底涌起,有千百种想像在她脑海中 翻搅不休,她仿佛看见那个伤重的白袍男人躺在泥泞的潭水边,任雨水浇洒,任狼 群撕咬。 意念再顽强,也难敌无法测知的“宿命”。 相思定了定神,回身急唤。“豹儿、豹儿” 平时只要相思一叫唤,金钱豹便会立即飞奔赶来。但这回任凭相思叫了十数声 也没有回应,她急得四下寻找,却不见金钱豹的踪影。 “哪里去了?”她一阵心慌意乱,忙提起灯笼开了门急奔出去。 她撑着油纸伞,夺进了竹林里,凄厉的狼声让她不由得背脊发怀,她越走越觉 得害怕不安,忽见不远处.金钱豹正卖力驮着那个白袍男人在微雨中缓缓移动。 飘着微微细雨的竹林里,相思恍惚地怔立着,一时间迷失在一管管碧绿的翠竹 林中。 * * * 桀琅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突然,凌空有无数无形的长鞭朝他身体猛烈抽打;他 缩着身体奋力抵抗,但是火烧似的剧痛没有稍停,右大腿更是奇痛彻骨,他忍着不 断加重的剧痛,然后听见自己像野兽般狂叫的声音。 他在昏天黑地的痛楚中苏醒过来,眼前相距尺许之处,他见到了一双水波般幽 深澄澈的眼瞳,凉意沁人。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片晶莹幽辉的月色之下,如真似幻地立着一位清绝少女, 仙子般的容颜染着玫瑰色般的晕红,定定地朝他望,一见他转醒,她的身子立即僵 硬起来,匆转过身面对着墙壁,动也不动。 室中寂静无声,一轮明月,将窗外的树影映成了窗花,桀琅怔怔望着室中轻盈 娇俏的背影,不解自己到了何处,脑中只记得在坠崖之前敖倪浑身是血的景象,相 较之下,此处恍若在仙境中令人不忍惊扰。 桀琅茫然环看四周,神智渐渐清醒了,他试着坐起身来,但是轻轻一动,全身 就抽痛得好似几百支小针戳刺着他一样,右大腿的伤更疼得他冷汗涔涔。他拼命吸 气,但每吸一口气,胸肺都痛得快要窒息。 他望着绝美如仙子般的姑娘,但见她背对着他,低垂着头默然不语,他只能从 墙壁投射出的暗影揣测着她的表情。 “姑娘”他吃力地低唤。“此处是人间,还是仙境?” 相思默不作声,握着剪刀的右手兀自颤抖个不停,适才她正为他剪开脏污的白 抱,本来就已被他一寸寸暴露的蜜金色肌肤弄得够紧张不安了,没料到他会突然清 醒过来,让她大受惊吓。 桀琅不解她何以不说话,正试着想挪动双腿,但右大腿的伤却痛得他要发狂, 他低下头审视右腿的伤势,赫然发现身上架满污泥的湿抱子被剪成了一条一条,只 怕随意一拉便会片片飘落了。 桀琅毕生没遭遇过比此刻更尴尬的场面,也难怪那位仙子般的姑娘羞于看他, 也羞于和他说话了。想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 “让姑娘受累了,接下来的就由我自己处理吧。”虽然他痛得龇牙咧嘴,却仍 故作轻松地说。“能不能清姑娘给我一盆清水擦洗伤口,看来我身上的割伤。少说 也有好几百处哩。” 相思依然不接口,她不自然地快步走出去,那个男人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话, 竟就让她心底泛起莫名的惶惑与失意,这种感觉太可怕,她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平 稳无措的心绪,并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和这个陌生男人有任何牵扯,待他伤 全愈就快快将他赶离此地。 她稳住情绪,舀了一盆的热水端进房里,顺手拧了条棉巾。偏着脸,远远地递 给桀琅。 “多谢姑娘。”桀琅手心提着温热的棉巾,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相思的侧脸 上,窗外斜映的月光将她柔美绝伦的脸庞映照得剔透晶莹,闪烁招耀。他看着看着, 不由得痴了。 相思见他接过棉巾,却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抬眼一望,正接住他肆无忌惮的凝 视,一股不知名的狂风掀翻了她的心湖,惹得她一颗心波澜兴动。 神惊慌地别开脸。刻意以冰冷的语调掩饰心中的失措。“你可知道自己的腿断 了?” 桀琅一听见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好似兜头烧了一盆雪水。冷得透骨,令他心口 微微一窒。 “我想也是。”他牵了牵嘴角轻笑着。“否则也不会痛得让我直想咬人了。” 相思微愕,悄悄睨了他一眼。“既然痛成那样,你怎还笑得出来?” “总不好哭给你这位美丽的仙子看吧。 ” 他扬高了眉带着玩世不恭的语气。 “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桀琅也决不会在女人面前落一滴泪,更何况是在你这样 美丽的仙子面前。” 相思甚少与人往来,所接触到的就只有疯癫的母亲和稳重寡言的舅舅,现下对 着性格放荡不羁,说话从没正行的维琅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桀琅慢慢扯开破烂的长衫,以棉心轻轻擦拭身上的泥污,每触碰到一处伤口, 他就会疼得发出抽气声来,他费力脱掉染满鲜血和污泥的裤子,猛然想起在一个陌 生的姑娘面前近乎全裸似乎太失礼了。 他急忙拉过薄被盖在腰间,忍痛笑问。“姑娘,家中可有男人?” “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相思微微低着头,不看他。 “就只有你一个人?”桀琅大为惊愕。 相思低头不语漫不经心地搓洗他擦脏的棉巾。 “姑娘的容貌美丽绝伦,一人独居在此难道不会出事吗?”桀琅不可思议地注 视着她。 相思听见他的直言赞美,脸颊倏地一热。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别过脸轻轻说。 “这可麻烦了。”桀琅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现了我动弹不得,你我又男女有 别,该怎么办才好?” 相思微微蹙眉,这名自称叫桀琅的男人扰得她心绪不宁,她得想办法尽快赶走 他才行,她深吸口气,冰冷淡漠地说。“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理会什么男女有 别,要我照顾你到伤愈没有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待你伤势无碍之后,立刻离开这里,从此不许再来。”她淡淡地说完!脸上 没有半点表情。 桀琅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表现得越是淡漠,越是让他感到好奇。 “好,我答应你。”他似笑非笑地回答,等腿伤全愈起码需要一个月时间,他 决定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慢慢了解,为何清丽动人的她非要戴上一副冷酷的面具 来掩饰自已,他决定要弄个明白。 “记住你的允诺。”她的目光澄如秋水,声音清冷寒沥,“你若是敢骗我,我 会让豹儿咬断你的喉咙,绝不留情。” 桀琅打了个寒噤。“豹儿”。“没错,我豢养的一只金钱豹,我能独居在此全 靠豹儿的保护,所以你最好别对我打什么坏主意。”她故意强调并且威胁地道。 桀琅看出她眉眼间戒备的神色,不禁暗暗好笑。 “姑娘,我现下这模样,能有本事打什么坏主意吗?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 当然会谨守诺言。现在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个小忙,替我拉上断腿好吗?” 相思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向他,她从未曾见过男人的身体,桀琅伤痕 累累的皮肤让她紧张得呼吸极不顺畅,她避开他一对炯炯生光的眸子,伸手去摸他 的大腿 碰到他筋络结实的腿, 有如碰到炭火似的,她急急缩回手,脸颊飞起一抹 红。 她不意识流露出来的娇羞让桀琅心中一动,忍不住想逗弄她。“姑娘的脸好红 啊。对你来说果然很为难吧。” 相思咬了咬唇,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轻触他腿上断骨之处。 “就是这里。”桀琅伸手去帮相思,断骨相互锉轧的剧痛已让他脸上发白,额 头上全是冷汗,他咬紧牙关忍痛,当腿骨一接上痛楚骤然缓和了许多,他急促地喘 着气盯着相思嫣红的脸,轻轻地说。“多谢姑娘。” 相思别过脸,一颗心又怦怦乱跳了起来,她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肌肉会那般坚实, 掌心仿佛还留有那股温热的触感和余温。 桀琅生性大而化之,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看见她忸怩的神态,不由得心神一 荡,掩不住骨子里的轻薄天性,脱口而出。“姑娘肤光皓白如雪,脸红起来艳若桃 花,模样真是娇美,男人见了你必然神魂颠倒。” 相思慌乱地回过身,遍身发热,手指微颤,突然间,她想起了滚曾经说过的话, 禁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 “甜言蜜语……”她冷冷地轻笑,旋身推开门快步离去。 “姑娘、姑娘。”桀琅大叫着,心中十分懊悔得罪了端庄自持的好姑娘 相后奔回自己房里,一颗心兀自狂跳不止,她弄不清这是什么奇持的感觉,费 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渐渐平息惊惶的心情。 她双臂交抱,紧紧环住自己,恍然大悟。 “娘呵,原来这就是男人的甜言蜜语了,果然是十足魅惑人心。”她悲喜交缠 地笑了起来。“您告诉过我千万别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可是却没有教我该如何去 躲避,娘,该如何去躲呀。” * * * 莹莹的月光,在漆黑的夜空中一团明亮。 桀琅一整夜思潮起伏,很担心敖倪的安危,可是自己受了重伤,伤势几时能全 愈都不知道,更别提搭救敖倪了。 他和敖倪会遭到突袭,应该是敖仲设下的圈套,为了从孪生弟弟敖倪的手中抢 回妻子,敖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自己获救了,却无法得知敖倪死生如何,他 越想越觉得忧急,脑中纷乱得无一刻平静。 窗外风声叫啸,他听见树丛里发出闷哑的沙沙声,他闭眼倾听,感觉风从窗缝 中掺了进来,非常非常轻柔地触探他燥热的皮肤,那种沁心的感觉!就像她润凉的 指尖一般,拂散了盘踞在他心中的焦虑,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渐渐地,在 这样舒适平静的情绪中沉沉睡去了。 相思却一晚没睡,她度过了今生第一个无眠的长夜, 静夜里,她听见自己发出悠悠长长的叹气声,猛然间惊跳而起,当她意识到自 己竟然发出了和娘生前一样的叹息时,她的背脊蓦地发凉。 她惊惺地下床,在房中来回踱步,她一点也不想和娘一样,她不要为了男人痛 苦、不要病癫、不要发狂。 娘那种既荒谬又嘲讽的人生,她不要。 “我和娘是不一样的,我可不要那么傻!不过是来了个男人罢了,过阵子也就 走了,穷担个什么心。”她从橱柜中捧出舅舅带给她的一匹白布,置于桌上裁剪起 来,她不让心里有点空间,不停地跟自己胡乱说着话“先弄件衣服给他穿,定是头 一回看见裸身的男人,才会弄得我胡思乱想起来,第二回也就习惯了,好像第一次 看见大熊时,不是吓得连河边都不敢去吗?第二次看见也就习惯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慢慢地缝制长袍,针线一道一道绵绵密密,她什么都不去想,心思全放在制 衣上,混乱的思绪逐渐平稳了下来,她以为自己的心空了,所以静了。却察觉不到 一股柔情悄然飘至,无声无息地填满了她的心。 当她缝制完成,缓缓放下针线;抬起倦眼,这才发现朝阳升起了,纷红的霞光 温暖地照进屋里,她痴望着窗景,这清晨的阳光竟是如此美丽。 她拿起长袍,走向原来娘住的那间房,那房里现了正睡着一个男人,娘生前定 料想不到吧? 相思走到房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推开门,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来, 果然。就把睡梦中的禁琅给惊醒了。 “把衣服穿上。”她把长袍抛给他,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又走了出去。 桀琅呆望着手中的长袍,霎时完全清醒过来。这是一件新制的长袍,而且是依 他的身长来缝制的,他心中一暖,既感到诧异又觉得温馨。 相思再度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盆热水,见他望着袍子发呆,奇怔地问:“为 什么还不穿上?” 桀琅抬头看她,耸了耸肩,婚皮笑脸地道:“我现在想动一下都难,尤其是断 骨才刚接上,这一动万一歪斜了,说不定一生都得跛着脚走路,我看,还是麻烦姑 娘帮我穿吧!” 相思放下脸盆,不动声色地趋前管他披上袍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他的断腿, 仔仔细细为他穿整妥刍。整个过程,她都刻意屏住气息,装作无动于衷,强迫自己 将眼前所见的一切视若无物。 “多谢姑娘美意,这件抱子十分合身。”桀琅以奇怪的眼光凝视着她,觉得她 的表情又比昨天冷淡了几分,眼圈看得出疲累的痕迹,他沉声问。“姑娘昨夜没睡? 是为了缝这件袍子吗?” 相思不答,逐自拧了拧毛巾给他“先洗脸吧,一会见再送早饭过来。” “姑娘怎么称呼?” “等你的伤全愈就尽快离开这里,我叫什么名字你根本不需要知道。”相思板 起脸。故作不耐。 “姑娘既然不肯说,也就是随我怎么叫都可以喽。”桀琅轻轻一笑,他边擦着 脸,眼中流露出狡谲的神色来。 相思不睬他,捧起脸盆走出去,许久之后,才又端着熬好的米粥进来。 “有劳娘子费心了。”桀琅笑嘻嘻地接过热腾腾的米粥,有意捉弄她。 相思听了,果然一脸薄慎。“你胡叫什么?” “姑娘既然不上告诉我姓名,我只好娘子、娘子的叫了。” “不许胡叫。”相思红着脸轻叱“我叫卓相思,你可满意了吧。” “卓相思”桀琅复诵了一遍,温柔地低语,“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相思 这个名字真美。” 相思脸色微变,冷哼着。“不过是我娘一时糊涂而取的名字,听了就教人厌烦, 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美。” 桀琅微愕,惊见相思眼中盛满深深的怨痛,他大感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 致使她如此?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动吼,相思眼中的憎怨稍纵即逝,桀琅见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出去,随后听见她对金钱豹说话的声音。 “你抓什么来吃了?吃得一身是血,快过来洗洗干净。” 桀琅发现她对金钱豹说话的语气,就像责怪一个弄脏衣服的孩子一样,显得那 么温和可爱,而与他说话时却截然不同、态度冰冷淡漠,语中带刺,就像他曾经对 她做过什么罪无可饶的事那般地深恶痛绝。 他的好奇心更为强烈了。究竟为什么?他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 桀琅慢慢喝光了米粥,忽见相思一手抱着小猴子,一手抱着瓦罐走进来,她将 小猴子放在他身侧,一语不发地替他的断骨上药,然后用白布层层绑缚起来,让他 的断骨不致移位。 桀琅一脸惊异地瞪着小幼猴,小幼猴也睁着圆不溜丢的大眼睛看他,一面还吱 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要带豹儿出去,你替我看着这只幼猴。”相思简单地说完,转身欲走。 “等一等”桀琅叫住她。“最好告诉我.这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动物,免得我 无端饱受惊吓。” 相思淡淡一笑道。“没有了,不过若是进来一只大熊咬死了你,也只能算你倒 楣了。”说罢,翩然走了出去, 桀琅征了怔,相思说起话来可真是冷酷无情,多年游戏人间,他还不曾见过比 相思更冷漠的女子。 相思整个人神秘得像被纱雾重重围绕,恍若存在于梦的边缘,难以捉摸得住。 他看见小幼猴的腿上也裹着药布,知道小幼猴亦是相思所救,由此可见她是温 柔善良的女子,但却为何总以冷酷的面目对他呢? 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中有个轻薄风流的坏毛病,但凡见到美貌的姑娘,总忍不住 想撩拨个一两下。一旦惹得姑娘意乱情迷之后,便立刻抽身走人;留下一堆数不清 的相思债来。 他坐在床上怔忡出神,此番遇见相思,是来向他索讨情债的吗? ---------- 心有千千结